第922章、逼死我得了(1 / 2)
晨光未出,太极殿内却已灯火通明。百官依序而立,只是今日这殿内的气氛比前几日那场骤雨后的清晨还要沉重上几分。
御座之上,三娘依旧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眼底却有暗火在烧。她没看任何人,目光在丹墀之下那片空地上,眼神空荡荡的。
终于那沉重的殿门被内侍缓缓推开,一道身影逆着门外微弱天光大步走了进来,不是旁人,正是长孙无忌。
他今日未着宰相紫袍,反而是一身近乎素白的常服,手里捧着的也不是寻常奏板,而是厚到快拿不住的卷宗。
他步履沉稳,走到殿中,未曾先拜陛下,反而将那卷宗“咚”一声顿在地上,激起细微尘埃,这声响在死寂的大殿里,惊得不少人眼皮一跳。
“臣,长孙无忌,有本奏。”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感觉他刚才摔在地上的不是卷宗是用来装他尸体的棺材。
三娘终于抬了抬眼:“讲。”
长孙无忌深吸一口气,展开那卷宗,目光如冷电般扫过文武百官:“自咸阳宫前那场闹剧之后,臣闭门思过,亦遣人暗访市井,收录民议,核查旧案。今日所奏,句句有据,字字带血!”
他顿了顿,此刻殿内针可闻。
“影片所言,虽是旧事演绎。然其中所涉诸般积弊……吏治贪腐、粮饷亏空、民生凋敝,桩桩件件,岂是空穴来风?!”他声音陡然拔高:“去岁关中雪灾,朝廷拨付赈灾银一百八十万两,然经层层盘剥,至灾民手中,竟不足三十万两!渭南郡守赵德明,借机抬高粮价,强征民夫修其私宅,致冻饿而死者,三百七十一人!这是否是易子而食?!”
被点名的赵德明就在队列之中,闻言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还有!”长孙无忌根本不给他喘息之机,又从卷宗里抽出一迭诉状:“各地卫所,空额几近三成!兵部侍郎刘文静,勾结将领,虚报兵员,吃空饷达五年之久,贪墨白银逾四十万两!致使边军缺衣少食,器械锈蚀!若遇外敌,何以御之?!这是否是将士寒心?!”
兵部队列中一阵骚动,刘文静嘴唇哆嗦,想要出列辩驳,却被身旁同僚死死拉住。
“更有甚者!”长孙无忌声音如同寒冰,目光转向几位关陇核心出身的官员:“借新政之名,行盘剥之实,清丈田亩,便索要丈量费!推行新种,便强收推广银!百姓稍有怨言,即被诬为抗法,锁拿入狱,家破人亡者,岂在少数?!这与影片中那加税逼民、官逼民反的昏君佞臣,有何区别?!”
他每一句,殿内某些人的脸色就白上一分。这些事,大家或多或少都知道,平日里心照不宣,维持着表面的和气。如今却被长孙无忌这般借着那场该死的电影引出的民怨,一股脑全掀了出来!
“陛下!”刑部尚书忍不住出列,声音发颤:“长孙相公所言,虽有实据,然此时抛出,恐加剧动荡,非社稷之福啊!且影片煽动在前,若再……”
“若再什么?!”长孙无忌猛地转身,厉声打断:“若再遮掩,便是坐实了这些罪名!若再压制,便是逼民造反!影片是面镜子,照出了鬼魅!我等身为朝廷重臣,不思刮骨疗毒,反而要去砸了镜子,怪它照得太清楚吗?!”
他转身,郑重向御座行礼,声音沉痛却坚定:“陛下!臣弹劾赵德明、刘文静等二十七人,贪墨渎职、祸国殃民!恳请陛下,即刻下旨,严查严办,以正国法,以谢天下!更请陛下明发罪己诏,承认朝廷确有失察之过,重申整饬吏治、革除积弊之决心!此非示弱,此乃凝聚民心,稳固国本之唯一正道!”
“臣附议!”房玄龄适时出列,声音沉稳:“长孙相公所言,虽言辞激烈,然切中时弊。当此民心浮动之际,唯有以雷霆手段肃清朝纲,以坦诚姿态面对天下,方可挽回颓势,重聚人心。”
“臣等附议!”又有几位素来中立的官员出列。
殿内形势瞬间逆转,那些原本还想争辩几句的官员,看着御座上女皇陛下那冷到结冰的脸色,再看看长孙无忌那摆明了鱼死网破的架势,以及地上那厚厚一迭不知还藏着多少罪证的卷宗,一个个噤若寒蝉。
三娘看着下方慷慨陈词的长孙无忌,看着那些出列附议的臣子,心中五味杂陈。愤怒、屈辱、一丝被逼到绝境的恐慌,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如释重负。
这台阶是递上来了,就是这递台阶的人,用的力道太狠,差点是将她从龙椅上拽下来的。
“还有,臣弹劾陛下。”长孙无忌撩起长袍跪倒在地:“弹劾陛下下令堵秦川之水。臣自知陛下金口玉言,但还是妄图陛下能够收回成命,释放被捕百姓。所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如今川已淤,若再不梳理,恐酿大祸。”
她沉默了很久,表情难看到了极点,她心里当然知道,这一道命令下去之后,不管是民间的声音还是朝堂上的风险都会开始偏向长孙无忌那一方,皇权会在这次之后被进一步压缩。
不开玩笑啊,就这种能耐长孙无忌也不是没有,但他没有底气,能给他这种底气的人只有一个。
但现在看起来这就是不二的解决办法,再折腾下去明天就是第三天了,她真的不知道如果过了时候,自己的命令还没撤回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终于,她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准奏。”
短短二字,重若千钧。
“即日起,成立三司会审,由长孙无忌总领,房玄龄、韦定方协理,严查长孙无忌所劾二十七人罪状。查实者,无论品级,严惩不贷!涉案钱粮,追缴入库,半数用于补偿受害之官兵百姓!”
“陛下圣明!”
三娘目光扫过全场:“传朕旨意,各道、州、县,张榜公示此次查案进程!许百姓匿名举发地方不法!凡有借机打击报复、隐瞒包庇者,与案犯同罪!”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道:“另,朕……确有失察之过。罪己诏……由翰林院即刻拟写,明发天下。撤回之前的命令,释放被抓百姓,并酌情予以补偿,这件事刑部跟进一下。”
退朝的钟声响起时,不少官员几乎是踉跄着走出太极殿的,阳光刺眼,他们却觉得浑身发冷。
而中午时分,夏林正蹲在昆明池畔的工坊,看着匠人调试新改进的水力锻锤。
孙九真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后,低语了几句。
夏林抬起头嗤笑一声,继续拧着螺丝:“算他长孙无忌是个有卵子的。”
“陛下已下旨,依长孙无忌所奏行事。”孙九真补充道。
“嗯。”夏林头也没抬:“台阶给了,她不下也得下。告诉咱们的人,配合查案,该递的证据都递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