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6章 万字纹(1 / 1)
在西大殿的“松赞干布像”前,扶苏停住了脚步——赞普的王冠上,镶嵌的绿松石来自藏地,珍珠来自南海,红宝石来自波斯,而王冠的形制,却带着几分中原的“旒冕”影子。“这顶王冠,就是部浓缩的文明史,”他说,“松赞干布戴着它,心里装着的不只是吐蕃,还有长安,还有更远的世界。”
布达拉宫的金顶群在阳光下闪得人睁不开眼,每片金瓦都用纯金包裹,据说耗金达十三吨。孙健摸着金顶的栏杆,上面的铜雕是龙纹,却比中原的龙多了对翅膀,像从佛经里飞出来的。“是‘天龙八部’里的龙,”管理员笑着说,“藏汉结合的样子,好看吧?”
下山时,遇到群背着书包的藏族孩子,正在石阶上写生,画的是布达拉宫的金顶。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在画里给金顶加了只飞翔的太阳神鸟,翅膀上还画着东巴文的“平安”。“是从课本上看来的,”小姑娘仰着脸说,“老师说,这是我们中国的宝贝。”
孙健和扶苏相视而笑,忽然觉得所有的奔波都有了意义——他们走过的石峁、殷墟、泉州、拉萨,那些藏在文物里的故事,其实从未远离,就像这小姑娘的画,把不同时空的符号揉在一起,自然又和谐。
离开拉萨前,他们去了哲蚌寺。辩经的喇嘛们穿着绛红色的僧袍,拍着巴掌大声争论,声音在院子里回荡。孙健听不懂藏语,却能从他们的表情里看出认真与执着,像石峁的先民在讨论如何筑城,像宋代的工匠在研究如何烧瓷。
在寺后的山坡上,能看到整个拉萨城,布达拉宫的金顶在远处闪着光,八廓街的转经队伍像条彩色的河。扶苏捡起块被风蚀的玛尼石,上面的六字真言已经模糊,却能看出是用心刻的。“这石头和石峁的玉璋、殷墟的甲骨、泉州的瓷片一样,”他说,“都是人给天地写的信,只是用了不同的文字。”
车驶出拉萨时,孙健特意绕到唐柳旁,老树的枝干已经虬劲,却依旧抽出新绿。他想起西安的碑林、桂林的摩崖、丽江的东巴纸,忽然明白,文明从来不是博物馆里的标本,而是像这唐柳,在时光里生长,在风雨里扎根,把不同的土壤、不同的阳光,都变成自己的养分。
“回家吧,”扶苏望着窗外掠过的经幡,“回西安,回那些老地方看看。”
孙健点头,转动方向盘。车沿着青藏公路往回走,海拔一点点降低,空气渐渐温润起来,像从冬天回到春天。他知道,旅程并没有结束,只是换了种方式——石峁的玉鱼还在博物馆里等着,殷墟的甲骨还在诉说着往事,泉州的瓷片还在海水中沉睡,而他们,会把这些故事讲给更多人听,就像那位藏族小姑娘,用画笔把太阳神鸟和布达拉宫画在一起。
车过格尔木时,夕阳正落在戈壁上,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孙健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远处的雪山像群沉默的巨人,守护着这片土地上的所有故事。他忽然哼起了在遇龙河听的竹笛曲,扶苏跟着轻轻和,歌声被风卷着,飘向远方,像在跟那些相遇过的文物、那些守护过的时光,说声“再见”,也说声“你好”。
因为他们知道,只要还有人记得,还有人讲述,那些藏在时光里的文明印记,就永远不会消失,就像石峁的城墙永远立在黄土高原,布达拉宫的金顶永远闪在雪域云端,而他们的故事,也会像条河,慢慢流进岁月里,等着后来者,继续往下走,继续往下说。
车过那曲,路边的草甸渐渐染上绿意,牦牛群像黑珍珠般散落在草原上。扶苏从背包里翻出那本泛黄的笔记,上面记着一路的见闻——石峁的玉璋纹样、殷墟甲骨的裂纹走向、泉州古港的船钉尺寸,最后几页画着布达拉宫的金顶速写,旁边用小字标注着“金瓦耗金十三吨,含汉式龙纹铜饰”。
“你看这里,”扶苏指着笔记上的龙纹,“和西安碑林里唐代碑刻的龙纹比对过,线条弧度相差不到半寸。”
孙健瞥了一眼,方向盘打了个弯避开羊群:“当年文成公主的嫁妆里,就有不少工匠。说不定这些龙纹,就是他们手把手教的。”他忽然想起在哲蚌寺看到的辩经喇嘛,拍巴掌的节奏竟和西安鼓乐的鼓点有些相似,“文化这东西,就像蒲公英的种子,风一吹就到处生根。”
车进青海湖时,正赶上开湖。冰面裂开的声音像闷雷,巨大的冰块在蓝绿色的湖水里碰撞,阳光照在上面,碎成万点金光。湖边的藏族牧民捧着青稞酒,唱着古老的歌谣,歌词里混着几句汉语的“吉祥”。
“这场景,像不像石峁人祭祀天地?”扶苏举着相机拍摄,“同样的虔诚,只是换了种方式。”
孙健接过牧民递来的酒,抿了一口,辛辣中带着清甜:“古人说‘礼不同,其致一也’,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他看着远处的经幡在风中舒展,忽然觉得那些不同民族、不同时代的符号——东巴文的“平安”、藏文的六字真言、汉文的“福”字,其实都是一个意思,都是对生活的热爱。
离开青海湖,车一路向东,植被渐渐茂密起来。进入甘肃境内,路边开始出现窑洞,黄土墙上刷着“退耕还林”的标语,旁边却保留着古老的夯土技法,和石峁的城墙如出一辙。
“你看那窑洞的窗棂,”扶苏指着一处民居,“棂花是藏式的吉祥结,窗框却是陕北的万字纹,混在一起一点不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