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3章 伞艺古镇与桐油的光阴(2 / 2)
离开伞艺镇,循着渐暖的风向西而行,三月后,一片被甘蔗林环绕的村落出现在平原上。
糖坊的烟囱里飘着甜香,竹匾里晾晒的糖块泛着琥珀光,几位老匠人坐在铜锅旁,
正用长勺搅动沸腾的糖浆,泡沫在锅中翻涌如金浪,空气中浮动着蔗浆的清甜与柴火的焦香——这里便是以手工制糖闻名的“糖艺村”。
村口的老糖坊前,坐着位正在熬糖的老汉,姓唐,大家都叫他唐老爹。
他的手掌被糖浆烫出细密的茧子,指腹带着焦糖色的印记,却灵活地用铜刀将冷却的糖块切成菱形,糖屑在他膝间堆成细小的晶山。
见众人走近,他举起一块糖:“这甘蔗要选霜降后的‘红皮蔗’,糖度足,熬出的糖带着蜜香,能存三年不化,现在的机器糖用甜菜精兑,看着白,却甜得发苦,吃多了烧心。”
艾琳娜凑近铜锅,糖浆在火上冒着细密的泡,甜香随着蒸汽扑面而来,忍不住问:“老爹,这里的制糖手艺传了很久吧?”
“七百年喽,”唐老爹指着村后的蔗田,“从元朝时,我们唐家就种蔗熬糖,那时做的‘冰糖’,晶莹如冰,宫里都用来做御膳,一块能换三斗米。
我年轻时跟着师父学制糖,光练看糖色就练了三年,师父说糖是地的精华,要顺着火候熬,才能让甜味藏在晶体里。”
他叹了口气,从糖坊角落的陶缸里取出几卷泛黄的糖谱,上面用毛笔记录着甘蔗的甜度、熬糖的时辰,写着“春蔗需多熬一时辰”“秋糖要加三分井水”。
小托姆展开一卷糖谱,宣纸已经泛着淡淡的焦糖色,
上面的糖样图谱细致,还画着简单的工具图,标注着“熬糖锅需紫铜制”“滤糖布要用麻布织”。“这些是制糖的秘诀吗?”
“是‘糖经’,”唐老爹的孙子唐糖抱着一捆甘蔗走来,蔗叶在他肩头轻轻晃动,“我爷爷记的,哪片蔗田的甘蔗最甜,哪季的糖适合做糖人,都写得清清楚楚。
还有这熬糖的火候,”他指着糖谱上的批注,“是祖辈们用眼睛盯着糖色试出来的,小了不出糖,大了发焦,要像看晚霞的颜色,恰到好处。”
他指着最旧的一本,纸页边缘已经脆化,“这是清朝时的,上面还记着旱灾年怎么省蔗,说要往蔗汁里掺甜菜根,既能增甜又能出量。”
沿着田埂往村里走,能看到不少废弃的糖坊,石碾子上积着厚厚的蔗渣,铜锅锈得只剩轮廓,只有几家仍在开工的糖坊里,还飘着糖浆的香气,老匠人们正用木模压糖,糖香与笑声交织。
“那家是‘祖坊’,”唐老爹指着村中心的老糖坊,
“村里的老人们轮流守着,说不能让这门手艺断了。我小时候,全村人都围着甘蔗转,收割时唱山歌,熬糖时比耐心,
晚上就在糖坊里听老人讲灶王爷尝糖的故事,哪像现在,年轻人都去城里买水果糖了,村里静得能听见糖浆滴落的声响。”
糖坊旁的石碾还在转动,甘蔗在碾辊间被压出甜汁,顺着木槽流进陶缸,墙角的柴火堆得像小山,旁边的竹匾里晾着刚切好的糖块,泛着温润的光。“这甘蔗要‘三碾三滤’,”
唐老爹舀起一勺蔗汁,汁水清亮如琥珀,“石碾能压出深层的糖,麻布过滤能去渣,机器压榨的汁看着浓,却没这股子自然的清甜。
去年有人想把石碾换成电动压榨机,被老人们拦下来了,说这是村里的根,不能动。”
正说着,村外来了几个穿西装的人,拿着糖度仪在糖块上测试,嘴里念叨着“纯度”“保质期”。“是来收糖的商人,”唐糖的脸色沉了沉,
“他们说手工糖杂质多,要我们用活性炭脱色,还说要往糖里加防腐剂,说这样能放更久。我们说这糖的杂质是蔗香的根,甜味要带着点烟火气才地道,他们还笑我们‘守着老糖锅喝西北风’。”
傍晚时分,夕阳为蔗田镀上一层金红,唐老爹突然起身:“该吹糖人了。”众人跟着他走进“祖坊”,只见他从铜锅里舀起一勺滚烫的糖浆,
在石板上揉成圆球,再用嘴衔着一端轻轻吹气,手掌在外塑形,糖浆在他手中渐渐变成一只展翅的蝴蝶,翅膀薄如蝉翼,还能看出细微的纹路。
“这吹糖要‘气匀手稳’,”唐老爹解释,“气大了会破,手重了会歪,要像哄婴儿睡觉,力道得恰到好处。
老辈人说,糖记着人的气息,你对它用心,它就给你长模样,就像做人,要懂得拿捏分寸,才能成器。”
小托姆突然发现,某些糖块的表面印着奇怪的图案,有的像福字,有的像花朵。“这些是装饰吗?”
“是‘糖印’,”唐老爹拿起一块印着福字的糖,
“老辈人传下来的,每种图案都有说法,福字代表吉祥,花朵代表甜蜜,都是刻在糖里的祝福。
你看这个鱼纹糖,”他指着一块菱形糖,“是说日子要像糖一样甜,年年有余,都是一辈辈人印在糖上的念想。”
夜里,糖坊的油灯亮着,唐老爹在灯下教唐糖熬糖稀,长勺在铜锅里慢慢搅动,糖浆的颜色从浅黄变成深褐。
“这糖稀要‘熬出挂勺’,”唐老爹看着糖汁在勺上拉出的细丝,“短了糖嫩,长了糖老,就像过日子,要熬到火候才够味。”
他望着窗外的蔗田,“机器做的糖快,可它吹不出糖人,那些甜味只是化学品,没有魂。”
唐糖突然说:“我打算把城里的甜品店关了,回来学制糖。”
唐老爹愣了愣,随即往他手里塞了一把铜刀:“好,好,回来就好,这甘蔗总要有人懂它的甜。”
接下来的几日,村里的老人们都行动起来,有的整理“糖经”做档案,有的在糖坊前演示制糖,
唐老爹则带着唐糖教孩子们碾蔗、熬糖,说就算机器糖再多,这手工制糖的手艺也不能丢,留着给后人看看老祖宗是怎么用甘蔗熬出甜蜜的。
当美食学者赶来考察时,整个糖艺村都沸腾了。
他们看着“糖经”上的记载,品尝着那些带着“糖印”的老糖,连连赞叹:“这是传统制糖技艺的活化石啊,比任何现代糖果都有风味!”
离开糖艺村时,唐老爹送给他们每人一包糖块,纸包里还裹着几根甘蔗,糖块的甜香透过纸包渗出来。“这糖要配粗茶吃,”
他把糖包递过来,指尖还沾着糖霜,“能解腻,还能回甘,就像这日子,要苦甜搭配,才能品出真味。蔗可以种,可老祖宗的法子不能忘,那是用千年火候熬出的甜香。”
走在平原的小路上,身后的糖艺村渐渐隐入暮色,
石碾转动的“吱呀”声仿佛还在田野间回响。小托姆含着一块糖,突然问:“下一站去哪?”
艾琳娜望着北方的山林,那里隐约有座漆器坊的轮廓。
“听说那边有个‘漆艺峪’,峪里的匠人用天然漆涂饰器物,漆面能映出人影,越用越亮,只是现在,化学漆多了,天然漆少了,漆刷都快硬了……”
蔗浆的甜香还在舌尖萦绕,艾琳娜知道,无论是晶莹的糖块,还是泛黄的糖经,那些藏在甜味里的智慧,从不是对土地的掠夺,
而是与自然的相守——只要有人愿意守护这片蔗田,愿意传承制糖的匠心,愿意把祖辈的生存哲学融入每一根甘蔗、
每一次熬煮,就总能在滚烫的糖浆里,熬出生活的甜蜜,也让那份流淌在糖纹里的温润,永远滋养着每个与甜香相伴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