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9 番外 华天佑和赵灵儿(1 / 2)
夜色中的皇宫,褪去了白日的喧嚣与喜庆,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沉默地吞吐着惨白的月光。
未央宫更是被一种异于常时的寂静笼罩,宫墙内外,值守的侍卫如同泥塑木雕,连呼吸都放得很轻,生怕惊扰了此地的宁静,或者说,是怕惊扰了那份固执的沉眠。
赵樽在御书房处理奏疏,太阳能灯光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跃,映照出的却是与批阅政务时的锐利截然不同的疲惫与思念。
他搁下朱笔,并未摆驾,而是独自一人,踏着清冷的月色,走向那座由用无数坚冰垒砌的未央宫冰室。
推开沉重的殿门,一股凛冽的寒气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外面的暖意。
冰室内壁镶嵌着几盏小灯,散发着幽蓝而柔和的光,照在晶莹的冰壁上,反射出迷离的光晕,将中央那方寒玉冰榻,以及榻上“安睡”的身影,衬托得如同幻境。
冰榻旁,轮值伺候的崔太医正坐在锦凳上看书,听到脚步声,连忙转过身,躬身行礼,不知是第几次违心的低声道:“陛下。娘娘今日……依然睡得很安详,气息平稳。”
赵樽的目光早已越过他,牢牢锁在冰榻上那个容颜依旧鲜活,真的仿佛只是沉睡的女子身上。
他摆了摆手,示意崔太医不必多礼,声音带着一丝沙哑:“药。”
崔太医立刻将一直小心翼翼温在特制暖笼中的药碗双手奉上。
那药汁呈琥珀色,散发着一种混合了奇异草木的清香与淡淡苦涩的气味。
这是太医院根据赵樽的旨意,搜罗天下珍稀草药,精心调配的“养身汤”,就为了保住皇后韩蕾的肉身不腐,生机不灭——至少在赵樽的信念中是如此。
而每次来到冰室,喂药这件事,赵樽从不假手他人。
他接过药碗,指尖感受到瓷碗温热的触感。
他走到冰榻边坐下,用勺子轻轻搅动了几下药汁,然后,在崔太医低眉顺眼的静默中,做了一件让所有初次得见的内侍太医都汗毛倒竖,却又不得不习以为常的事——
他先含了一口药在嘴里,然后俯下身,极其温柔地撬开韩蕾冰凉却柔软的唇瓣,将温热的药汁缓缓渡了过去。
他的动作熟练而专注,仿佛在进行一项神圣的仪式。
喂完一口,他会稍稍抬头,观察她的喉部,确认药汁被吞咽下去。
尽管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自欺欺人。但他不信,他执着地相信韩蕾能吞咽,更相信有朝一日能醒来。
他就这样一口一口,极富耐心地将一整碗药汁全部喂完。期间,没有一滴洒落。
喂完药,他取过旁边温着的清水,同样以口相渡,为她“漱口”。接着,又拿起一旁备好的柔软棉布条,缠绕在手指上,蘸了特制的养护药液,细致地为她清理口腔。
他的手指灵活而温柔,眼神专注得仿佛在擦拭他曾经最珍爱的宝剑。
崔太医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心里却忍不住叹息。
他是医者,比谁都清楚,榻上之人早已气息全无,脉息静止,所谓的“沉睡安详”,不过是陛下不愿接受现实的执念。
这冰室,这奇药,这日复一日的精心伺候,与其说是在保住皇后的肉身,不如说是在维系陛下心中那微乎其微的希望火苗。
他们这些太医,早已被严厉告诫,谁敢妄言皇后“已薨”,便是人头落地的下场。
因此,他们要么沉默,要么就像此刻崔太医那样违心的回答。
赵樽挥挥手,崔太医和内侍们如蒙大赦,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将这冰室的核心空间留给皇帝与“沉睡”的皇后。
赵樽将韩蕾的手握在掌心。那手冰凉如玉,他用自己温热的大掌紧紧包裹,试图驱散那彻骨的寒意。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坐得更近些,开始如同往常一样,絮絮叨叨地和她说话。
低沉的声音在空旷的冰室里回荡,带着无尽的眷恋与孤寂。
“丫头,”他依然这样唤着寒冷,语气是外人从未得见的温柔,“今晚我要在这里陪着你。今天灵儿出嫁了,嫁给了天佑那小子。婚礼很热闹,你若是看到了,一定会很开心。可想到他们俩双宿双飞的样子,我好难受。因为……我也想和你双宿双飞。”
他顿了顿,嘴角牵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但很快又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
“天佑这小子,以前是个不着调的纨绔,你知道的。但在北关军营混过,在苍州的工地上也实实在在历练出来了。朕看着他,就像看着一块璞玉被慢慢打磨出了光彩。他把灵儿交到他手上,我还是放心的。”
说完华天佑和赵灵儿的亲事,话题又转到了国事上。这是他习惯的分享方式,仿佛她只是累了,在闭目养神,听他讲述着外面世界的一切。
“京郊规划的那个大型水泥厂,前几日已经彻底完工了,很快就能投入生产。一旦产量跟上,各地官道、水利的修缮进度就能大大加快。你以前总说,要想富,先修路……这话,朕一直记着。所以,京城也有了水泥厂。”
“还有玻璃厂,最新的那一批成品出来了,透明度极高,做成器皿、窗镜,漂亮得很。那些世家大族,商贾富户,都抢着要。光是这两样,还有之前你提过的,让荆州王办的那个‘三蹦子’驾校,肯定就会给内帑和国库添不少进项。荆州王前几日还递了折子,抱怨说佐酒的小菜断了货,生意受影响,朕看他就是矫情,水泥代理和驾校早让他赚得盆满钵满了。”
他说着这些成就,语气里却没有多少喜悦,更像是在完成一项汇报。因为分享这些喜悦的人不在,所有的成就都仿佛失去了颜色。
时间在悄无声息地流逝,赵樽似乎一点也感觉不到冷,就这么一直说着,从政务到琐事,从回忆到展望,直到窗外透出熹微的晨光,提醒他新的一天即将开始,朝臣们还在等着他。
他终于停了下来,深深地看着韩蕾平静的睡颜,许久,才俯下身,在她光洁冰凉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而绵长的吻。
那吻,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诉说的情感——思念、痛苦、执着、以及一丝几近绝望的爱恋。
“丫头。”他最后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一夜倾诉后的疲惫与浓得化不开的哀伤,“我好想你。”
说完这句从未在外人面前显露过的脆弱话语,他缓缓站起身,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身体都有些僵硬了。
他为她掖了掖并不需要的冰蚕丝薄被,又凝视了片刻,这才转身,大步离开了冰室。那背影在幽蓝的光晕中,显得格外挺拔,也格外孤独。
门被轻轻合上,将所有的寒冷与思念,都封锁在了这一方冰雪世界之中。
……
与皇宫冰室的彻骨寒寂截然不同的是,恒国公府内,此刻正沐浴在明媚温暖的秋日阳光之下。
华天佑是在一阵剧烈的头痛和口干舌燥中醒来的。他呻吟一声,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刺目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入,让他瞬间判断出,时辰早已不早。
宿醉的后果就是头痛。
华天佑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哑着嗓子问小厮:“嘶……什么时辰了?”
身边传来一阵窸窣声,随即是赵灵儿带着几分羞涩与关切的声音:“快、快午时了。”
华天佑猛地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
午时?!
他猛地转头,看向身旁,这才想起来自己成亲了,昨晚是他心心念念的洞房花烛夜。
赵灵儿已经起身,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寝衣,乌黑的长发披散着,衬得小脸愈发白皙剔透。
她坐在床沿边,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脸颊绯红,眼神躲闪,几乎不敢与他对视。
“呃……”
华天佑的嘴角抽了抽,却说不出话来。
昨晚……大婚之夜……洞房花烛……喧闹的喜宴,一杯接一杯的敬酒,好友们的起哄,最后他是怎么被扶回新房的都记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