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8章 把自己往一个更高、更孤独的地方推去……(2 / 2)
不是安慰,是告知——
你此刻懂的,只是这条路的表面,路下还有更深的东西,不到时候,不能拨开。
而对于陆沐炎而言——
那日,如何造成雷祖差点觉醒的隐患,归根结底,不就是因为自己在溪边引发的溪水干涸吗?
那场灼热,甚至让慕声都丢了半条命…...
此刻,长乘的这句话,省下了那些因她而起的事件,让她的心内,更苦,更涩了。
她像被这句话护住,又像被这句话反噬——
护住的是迟慕声此刻不该承受的因果,反噬的是她心里那口没说出口的自责。
她低着头,听见自己的心在胸腔里一下一下发闷地跳,像有人在暗处轻轻敲鼓,每一下都敲在“若是我当时……”这句话上。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造成这等程度的灼伤?
她至连预防的机会都没有。
但没有一个人怪她…...
所以,她什么都不能说,只能把那苦涩吞下去,任它在喉咙里慢慢沉成一块冷硬的结。
风又起了,檐铃重新响起来,清脆,仍旧清脆。
可那清脆里再没有轻快,只余长长的余韵。
露水从花瓣上抖落一滴,落进新土里,土色微微深了一点,像有人悄悄在这里落了一滴泪,又被山风很快吹干。
六个人仍站在碑前。
阳光很亮,野花很小,世界仍旧热烈地往前走。
而他们的心,却在这新碑前,安静地沉下去。
像被命运压着,第一次真正看见了“离别”这两个字的重量。
…...
…...
长乘后院,溪声昼夜不歇。
像一根细而稳的线,把这片连绵的练功之地从左到右悄悄缝合起来。
三处庭院沿溪解开,彼此相望,又各自封存着不同的气象——
左侧肃杀如刀,中间温润如画,右侧巍峨如山。
清溪自左入,绕过老柳石拱,穿过芍药牡丹的香影,再贴着山石的脊骨回旋而去。
水面碎光一跳一跳,像风从云缝里抖落的银鳞。
长乘的小院在中央,最安静,也最像“家”。
假山叠翠,夹着几株修竹,竹影溜进溪里,水一荡,影子便软成一层淡墨。
石拱桥上青苔深浅交错,踩上去有微微的凉意,桥下游鱼翻肚,鳞光一闪,像从水底悄悄抛上来的星子。
一楼的窗缝里,冒着细细炊烟,烟气沿屋檐盘旋,再被溪边的湿风轻轻带散。
带着米香、带着药膳的温甜,像一只无形的手在院里拢着火气。
院内无人说话时,连烟都轻,连风都懂得不惊动谁。
…...
…...
后院中,迟慕声正凝神练功,衣襟被汗浸出一圈暗色,贴在背上。
但他的站姿比往日更稳,像一根被雷火淬过的钉子,钉在这片泥土里。
陆沐炎原本犹豫不前,生怕重演那日溪水干涸的意外,又把谁卷进命里无法回头的裂缝...
但长乘劝说溪水对修炼大有裨益,且他与少挚会在一旁护法,若有异动必先断之,她这才安心前来。
于是三人便在溪边同修。
右侧庭院里,山石聚拢成峰,峰间“谦云”亭静立如志,亭柱龙凤雕刻在日光下泛出沉金。
艮尘盘身亭中,气息沉稳如山,不动声色地把四野艮炁吸入周天。
每一次呼吸,山石便跟着微微应和,不时传来巨石隆起、断裂的闷响,伴随着他沉稳的呼吸声,像大地在他掌心里慢慢翻身。
修炼中的几人周身气息流转各异。
迟慕声这边,起初只是肌肉发热、掌心微痒,像有无数细小的蚁在皮下爬,身畔开始浮现细密的雷纹,银白色的电丝在暮色中明灭不定;
少挚立在不远处,衣摆贴着草叶,草地却渐渐湿润起来,露意从土里被他一点点唤出,润着叶尖,润着空气。
他的坎炁不张扬,却像一口井深不见底,水汽悄然浮起,连风都凉了半分。
陆沐炎站在两人之间略偏后的位置,离炁运转时,周围空气微微扭曲,像被热浪轻轻拂过。
她的脸很快红起来,不是羞,是热,热得像把自己放在一盏慢慢升温的灯里。
陆沐炎咬着牙,一遍遍把离炁压进经脉,压得极稳,极克制,连指尖都不敢抖一下,生怕再出异象。
而此刻的迟慕声,身体里,某种久睡的东西开始不安分。
起初,是耳畔嗡嗡,像雷雨还在很远的天边,却偏偏在他头顶压着;
再是皮肤上跳出细细的电麻,沿着手臂、肩颈游走,像寻找出口的银蛇。
渐渐地,周围开始有雷丝生出,细若蜘蛛网,蓝白相间,缠在他肩头、发梢,时断时续。
迟慕声皱了皱眉,诧异地闭紧眼,更加用力地把气沉下去,雷丝便像被他心口一拽,骤然伏低,又在下一刻轻轻弹起…...
他没敢停。
那梦里的雾林与背影尚在血肉深处发冷,他知道自己不能停——
停下来,便会被那背影追上来,追上来,便会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是。
日头一寸寸偏西,溪水的光从亮银慢慢磨成淡金。
风穿过三处院落,带着不同的气味——
左院青松的冷,右院山石的沉,中院花草与烟火的软。
天黑得很快,像有人用一块深蓝的布从山头一路铺下来,遮住了最后一缕日光。
天光由暖黄转为深蓝,最后没入墨色。
夜色合拢时,雷丝反而更清晰,微微照亮迟慕声指间的汗珠。
远处的溪声更深了,像黑夜里有人轻轻说话。
星子一颗接一颗亮起,晚风带来凉意,吹动院中竹叶沙沙作响。
几只晚归的雀儿掠过屋檐。
火光点起,院里灯笼一盏盏亮起来,光落在水面上,碎成一滩河星。
就在这万籁俱寂之时,前厅传来小宽的喊声,嗓门洪亮,像一锤敲开夜色:“吃饭了——”
迟慕声猛地吐出一口浊气,雷丝“噼啪”一闪,像是极不情愿地缩回他体内。
陆沐炎抬手擦汗,掌心还热得发烫,心里却松了一点点。
少挚收势极轻,草地上的湿润像被风一抹就散,却留下更深的土香。
艮尘一跃,飞过院落围墙,夜色里,衣摆落下,像一片稳稳压住风的山影。
艮尘目光扫过迟慕声、少挚、还有陆沐炎周围地下的汗渍,以及三人周身的炁脉走向,点点头:“不错。”
这两个字落得轻,却像替他们把心口那团紧绷的气压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