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6章 金议铁道(1 / 2)
永乐十二年四月十八,金国燕京大兴府,北风冽冽未至,内廷已起惊雷。
御极宫中,金主完颜吴乞买召十旗旗主入议,一封自南而来的密函平铺在朱红玉案之上,纸张已微微泛黄,乃两年多前正黑旗汉军大学士陆朝东所遗之报:「……据犬子闻报明国方氏妖女正带着明州中学童男童女在舟山不知名离岛研发一种名为『汽锅鸡』之术,使大船逆风而行。舟不凭帆,亦能破浪,非同寻常。概因船工食鸡而壮,似有异力可踏车船,闻之令人胆寒……」
殿内一阵沉默,随后爆发出一阵低声讥讽与哄笑。
完颜蒲家奴一拍扶手,髯须抖动,怒吼:「汽锅鸡?逆风靠喂鸡?是叫我们十旗全靠炖鸡进兵不成?我这两年,鸡吃得比马还多!」
完颜银术可脸色铁青,道:「我镶红旗去年光是抚顺三州,每户奴户月供三鸡!如今说是鸡屁无用,全叫明狗骗去——这是何等笑话!」
完颜宗翰眸中杀意如冰,将一根铁头马鞭抽得「啪」地一声,重重甩在堂下陆朝东的面上,鲜血飞溅。
「你家那孽种胡言乱语也就罢了,你一介大学士,竟也不察笔误,误我军国两年大策?!」完颜宗翰怒声震殿,「逆风行舰,乃蒸汽传动,非靠鸡腿壮胆!你是蠢,还是卖国?!」
陆朝东满脸血痕,颤颤作揖,口称:「奴才……奴才冤枉!当年那孽子口齿含糊,只说什么『蒸汽鸡』、『烧锅炉』,奴才听着像在说『汽锅鸡』,笔录时顺笔一写,便成了那样……谁知谁知……」
他话未说完,完颜昌一脚踢翻玉案,怒吼如雷:「你把十旗当市井酒馆?顺笔一写?!你知错误一字,误军万里?!我镶蓝旗这两年还特立鸡屯,设养鸡科,结果如今连个屁也没飞出来!」
完颜希尹冷眼旁观,待诸人怒骂渐歇,才冷冷开口:「更要命的是,这陆宏毅,早已不见踪影。据明州探子报,在明州中学榜外补录榜上,曾见其名,备注:第二批次录取于广州开南大学。此后,再无音讯。黏竿处再查不到任何联络纪录。」
完颜撒离喝嗤声冷笑:「开南大学……这不是明狗新办的什么学堂吗?教的都是奇技淫巧、歪书邪道。他这是……投敌了!」
众旗主一阵惊怒交加,议殿气压如山压顶。完颜吴乞买未语,双手紧握玉椅把手,指节发白,久久不言。
忽然,他缓缓起身,一字一顿道:「蒸汽舰、火车道、逆风航船,皆是天变。明国妖女,以器开国,以学立基,吾等若不改策,只怕再过五年,铁龙压境,兵马难行。」
完颜宗辅低声附和:「天机不可误。此事,不可再靠奴才密报、妇人之言,应遣十旗子弟,假投学堂,潜习其术。」
完颜吴乞买点头,望向完颜银术可道:「自镶红旗挑北高丽胡商三人,从东路入南明,名义留学,实为探秘其铁与火。粘罕,从正白旗调五百铁骑,巡边防海道,不得让明军铁舰深入析津海界。」
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停留在陆朝东身上。
「至于你……失察误国,纵是老臣,亦不可恕。拖下去,革爵发配速频路(乌苏里斯克),永不录用。」
陆朝东面如死灰,两名军士将他拖出殿外,他口中只喃喃一句:「汽锅鸡……汽锅鸡……奴才真以为是补身之物啊……」
完颜宗幹冷笑一声:「补得是明人的气,亏得是我大金的命!」
殿中众人再无嬉笑,皆神色凝重,因他们知晓,这场来自铁与蒸汽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陆朝东已被拖出三刻钟,殿中无人言语,只有一片竹简与图纸翻动声响。金主完颜吴乞买面沉如水,目光凝视着铺展在面前的数幅绘图:一艘铁舰自海上破浪而行,烟囱浓烟直冲九霄,其下文字为:「沧海龙吟号,四千匹马力双缸蒸汽机,装甲厚四寸,重炮十门,可逆风行舟,每日行百海里。」
旁边,是另一幅火车驶过铁桥的图样,上书:「行者号,蒸汽驱动铁轮列车,时速五十里,太平府(芜湖)至金陵两时辰可至。」
这些图纸来自最新缴获的走私品,一名高丽商人私运而来的明国小学生课本和一份名为《自然基础》的教科书,竟被人从江州口岸转运北地,意外流入黏竿处之手。
完颜昌垂手立于阶下,低声问:「都勃极烈,明人……竟已教孩童造船机?」
完颜宗幹叹道:「他们的孩童,在学星图与化学,我等的童子,仍练绳索与骑射……」
完颜吴乞买抬手止住众言,转向殿外道:「宣谢福进殿。」
片刻后,一名年约五旬的汉人工匠被两名亲军领入,衣袍虽整,双手满是烫伤与油渍,正是金工院首席技艺官、监督铜炮坊与火铳坊总负责——谢福。
「谢福,你曾阅过明人教科书与蒸汽图纸,说说,我大金,能否仿制其铁舰火车?」
谢福叩首,抬头低声回道:「若论理路,蒸汽机之理,老奴可解。内燃外膨,压强推活塞,转动飞轮,再以齿轮轴转为连杆动能,驱车驱舟……其原理,不难。」
「那造得出否?」完颜宗翰眼神如剑。
谢福长叹一声:「原理虽明,然……实作艰难。」
他起身,指向案上图纸道:「欲造此锅炉,需铆接铁壳,内外双层,气密不可泄,一漏即炸。其炉胆需抵压千斤之气,内壁光滑,外壳一体,缝隙不能逾发丝。」
「而吾大金所用锅炉,无非烧水铁缸,四处漏气,修修补补方能运用。铜铁淬炼不精,车床、磨具之精度远逊明国……」
「我等造的火铳,需每枝手工打磨三月;而明人则似有一器可匠百铁,其火炮批量如织布。」
「而其工匠已分职细明,铸者不磨,磨者不装,校者不试,试者不造。彼此接轨如水银泻地,非我等坊间之土匠可比。」
殿中静默,众人闻言面色更沉。
完颜希尹冷声问:「汝是说,大金再十年,也难造出此物?」
谢福低头道:「若无学制之变,器械之进,制度之修,则十年难追其三年之功。因非匠拙,而制不同;非人愚,而路异也。」
完颜银术可怒道:「你这厮,莫非敬彼贱蛮?!」
谢福赶忙叩首:「老奴不敢。只怕我等若再闭目塞听,终有一日,铁龙压境,兽甲难敌蒸烟。」
完颜撒离喝道:「那就抢!杀进明州,把他那什么汽锅鸡堂一把火烧了!」
众人皆默。唯完颜宗弼,面无表情地冷声道:「杀得了一所学堂,杀不了一个时代。若明人之学可令十年一变,我等再岂能停于旧道?」
十旗旗主环坐紫檀方桌两侧,桌上摆满各式图纸与报告卷册,其中一份厚重牛皮封面的卷册正赫然摊开,上书《明国铁道事略》。卷中夹带着数张细致画图:上海环城轨道、金陵-太平府城际铁路、火车站车票模本、以及一份以朱墨批改的《明国技用初等化学》教本。
完颜吴乞买合上卷册,神情复杂。
「昔年刘裕起江南,北伐中原,终不得久。南人终归马少力弱、兵乏粮断……此乃古今铁律。」他用指节叩了叩案桌,「但现在呢?他们有铁马、铁车、铁道……不用牛马,也可日行数百里、载人载物。」
他抬眼望向诸位旗主,声音低沉:「南北强弱之势,或将逆转。」
完颜希尹冷静地翻阅一份来自上海的间谍报告,语气如寒刃:「据黏竿处与地藏会双重线人查核,上海之环城马车轨道,全长三十二里,已通十二个站点。四马一车,一日可往返六趟,挤载百人不减速。且票价低廉,一文即可乘一站。平民百姓多有受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