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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3章 济水秋风(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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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会九年秋,济南府的晨雾裹着炊烟升起时,西门「历山门」缓缓洞开,厚重木门摩擦青石的吱呀声惊起一群灰雀。守门戍卒打着哈欠,用铜戟挑开横拦在门前的拒马,任由早市的商贩推着独轮车涌入。城墙上,几名披甲旗丁倚着女墙打盹,唯有瞭楼上的铜钟每隔半个时辰仍会准时敲响,回荡在尚未消散的晨雾里。

城门口早已排起长队——挑担的农夫、推车的商贩、背着包袱的行人,个个脑后垂着细长的辫子,额前剃得锃亮,在晨风中泛着青白的光。

「下一个!」金兵挥了挥手,一名老汉颤巍巍地递上路引。

那金兵扫了一眼,突然冷笑:「你这辫子,怎么才三寸?朝廷明令,辫长不得短于五寸!」

老汉脸色煞白,连忙跪下:「军爷明鉴,小老儿前日才剃的头,辫子还没长齐……」

「放屁!」金兵一脚踹翻他的菜筐,青萝卜滚了一地,「我看你是偷偷剪了,想学投奔梁山那些逆贼!来人,拖去剃发棚重新验过!」

两名汉军旗签军汉子上前,架起老汉就往城角的草棚拖去。围观的百姓低着头,没人敢出声,只有几个孩童睁大眼睛,被母亲死死捂住嘴。

「让开!让开!」一辆满载青砖的牛车从城郊驶来,赶车汉子挥鞭催促,车轮碾过青石板路溅起水洼。昨夜一场急雨,让刚抹平的官道又积了泥浆,车辙深深陷进泥里。他嘀咕着:「这鬼天气,明年的秋税可别再涨了……」

「咱这儿?税越收越重,鸡都养不下了!」旁边的铁匠李二叹气,「我家小子想进旗学,可旗人说,奴户不配!」

众人默然。自金人推旗学,汉民子弟被排斥,心生不平。去年,张氏长女被征入浣衣院,送往会宁养育,至今音讯全无,家中老母日夜垂泪。

茶肆外,镶白旗巡卒策马而过,马蹄扬尘,汉民急低头避让。巡卒中,一伪齐逃卒王四,昔日刘豫部曲,今为金奴,眼神阴沉。他听闻岳飞在荆鄂练兵,心头暗动,却不敢言。

「南边若真打来,咱或许还有活路……」王四低语,随即被同伴捅肘制止。汉民的怨气如秋叶,随风飘散,却聚于无形。

李老四抱着肥鸡走向旗营时,女儿突然追出来。

「爹!」她往鸡嗉囊里塞了把谷子,「路上喂点,别瘦了。」

鸡在怀里扑腾。李老四摸到嗉囊里有硬物,瞥见女儿眼中的火光,心头一跳。过检时他浑身发抖,好在女真兵只掂了掂重量就放行。

「汉奴的鸡倒是肥。」伙夫接过鸡,刀光一闪。鸡头落地,很快被鸡血淹没。

城外二十里,镶白旗的哈鲁剌猛安庄园里,十户汉奴天没亮就下了地。

「快些!日头上来前得浇完这二十亩!」女真庄头骑马在地头巡视,鞭子甩得噼啪响。

王二弓着腰,把木桶沉进沟渠,冰凉的秋水激得他手指发僵。他偷眼瞥向隔壁垄上的李三——那家伙的背更驼了,去年挨的那顿鞭伤至今没全好。

「看什么看!」庄头一鞭子抽在李三背上,「再磨蹭,今晚的豆饼也别想领!」

李三闷哼一声,手里的瓢舀得更快了。

晌午歇息时,十户人聚在田埂上分食一桶杂粮粥。王二掰了半块豆饼塞给李三:「吃吧,你闺女昨晚又发热了。」

李三没接,只是哑着嗓子问:「听说南边……」

「嘘!」王二猛地踩他的脚,眼睛瞟向不远处的汉军旗签军监工——刚入旗的他正捧着《大金译语》磕磕绊绊地念,时不时讨好地对女真庄头笑。

黄河故道的芦苇荡里,几个裹着破麻布的流民蹲在土坑前,用木棍扒拉着发霉的粟米。一个满脸冻疮的老妇怀里抱着个瘦得脱相的孩子,喃喃道:「菩萨啊,再给口吃的吧……」

不远处,一队金兵骑马而过。为首的谋克详稳用马鞭挑起个流民的下巴,咧嘴笑道:「哟,这小崽子还能喘气?带回去挖河堤吧,给两块豆饼。」流民们瑟缩着抱成一团,却无人敢躲。

谋克详稳嗤笑一声,扬尘而去。

城北市集,女真贵族正在挑肥羊。肉案上的油光映着他们腰间的金符,晃得人眼花。

「今日羊肉,每斤三十文!」胡商吆喝着。

隔着两条街,汉人市集的粮铺前,老妇数着铜钱:「糙米又涨了?」

「八十文一斗。」伙计压低声音,「北边来的粮车,都被截去旗营了。」

一个老妇人坐在家门口,一边织着毡子一边喃喃自语:「这年头,什么世道啊……」

身边的小孙子问:「奶奶,什么叫世道啊?」

老妇人叹气:「就是……就是很乱很乱,咱们老百姓没好日子过的意思。」

小孫子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隔壁私塾里传来整齐的诵书声:「太祖奋起按出虎,十旗铁骑破辽都...」

老先生用树枝在地上划出「天地有正气」。

「先生,」幼童突然问,「正气是什么?」

院墙外马蹄声骤近。老先生迅速抹平字迹,改画鸡兔同笼:「正气...就是算清楚几只鸡,几只兔。」

镶白旗的骑兵掠过巷口,铁甲映着落日,红得像血。私塾的窗纸上,幼童的影子悄悄捏紧了小拳头。

「……明国的骑兵师上月到了密州。」私塾先生老周压低声音,对几个蒙童家长道,「听说那边汉人都不剃发,孩童还能上学堂。」

「嘘!」卖炊饼的张四紧张地瞟向窗外,「你找死吗?上个月刘铁匠就因偷听南边消息,全家被发配会宁府!」

老赵从炕洞里摸出半本残破的《三字经》,封皮却写着《金太祖传》。

「教不严,师之惰……」他摸着孩童的头,突然改了词,「这话你们记心里,千万……别在外头念。」

窗外秋风呜咽,卷起一片枯叶,啪地贴在「大金万年」的告示上。

酉时的浣衣局飘着皂角味。三千多名征召来的汉女沉默地搓洗衣物,手腕上烙着镶白旗的徽记,她们都是从各路搜罗来的「健壮女奴」,白日浣衣,夜里……

镶白旗的巴图鲁会定期「留种」。这里出生的孩子会立即与母亲分离,并由旗庄嬷嬷抚养。这些被视为未来战士的孩子随后被迅速派往最北、最冷、最艰苦的地区,例如蒲与路、胡里改路和速频路从小就接受严格的北山女真训练和「旗学」洗脑,并在16岁时增补各旗丁口。

「乙室猛安部的勇士们一会就到。」女真管事翻著名册,对汉军旗看守吩咐,「按旗主令,每人至少留种三次。」

角落里,一个少女突然呕吐起来。

管事皱眉:「这个月第几个了?」

「第二百零七个。」看守赔笑,「但您放心,按燕京太医教的方子,落胎后养十日就能再用了。」

浣衣院的红灯笼亮了一夜。新到的「娘子」们哭声渐弱,只剩几个还在抽噎。

「这个臀大,好生养。」孔府管家孔守银捏着个少女的下巴,「算你十两银子。」

女真军官抛下串铜钱:「生够三个,还妳自由。」

少女突然咬向军官的手,被一巴掌扇倒。孔守银笑着捡钱:「烈的好,生的娃有劲!」

院墙外,更夫敲着梆子走过,把哭声编进更调里:「平安无事——哎——」尾音拖得长长的,像道永远好不了的伤疤。

而泰山另一侧的晨钟敲响,曲阜城门的守卒推开沉重的木栅,铁链绞动声刺破秋雾。城头悬着两面大旗——一面是金国的白底黑狼旗,另一面则是孔府的杏黄旗,上书「大金衍圣公府」。

孔端操站在府邸高台上,望着城内渐起的炊烟。自天会五年剃发降金,受封「衍圣公」以来,兖州已成了金国治下最「安定」的汉地。可这份安定,是用血洗出来的。

「查发!」

镶白旗的女真兵持刀立于城门口,挨个揪过入城百姓的辫子。一名老汉缩着脖子,脑后金钱鼠尾辫稀疏泛白,显然是新剃不久。女真兵用刀背挑起他的下巴,冷笑道:「老东西,发根又长了,回去再刮!若让孔府的庄丁查到,小心脑袋!」

老汉唯唯诺诺,袖中拳头却攥得死紧。他怀里揣着一卷《论语》,书页里夹着几缕断发——那是他偷偷藏起的儿子遗发。去年,他儿子因拒剃发,被孔府庄丁当街枭首,头颅挂在城楼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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