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8章 一〇九六章 二段东游(1 / 2)
延庆八年十一月初三,西伯利亚的寒风如同亿万把冰刀,切割着基马克草原。额尔齐斯河的冰面在熹微晨光下,反射着死寂的冷光。西辽军营深处,那面象征着契丹与回鹘双重霸权的双头狼旗在狂风中猎猎作响,仿佛两头饿狼对着东方发出无声的咆哮。
皇帐内,炭火盆驱散了些许严寒。马尔科·波罗里奥——这位来自遥远威尼斯的红发探险家,身披一件华丽的波斯毛毡披风,单膝跪地。他手中紧握的羊皮地图上,炭笔勾勒的线条如同命运的轨迹,从脚下冰冷的基马克草原,倔强地伸向地图边缘那片标注着「明国」的未知迷雾。
「伟大的成吉思陛下!」马尔科·波罗里奥抬起头,火焰般的红发在炭火映照下仿佛真的在燃烧,深邃的蓝眼中充满了炽热的渴望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承蒙陛下庇护与指引,吾得以目睹卡特万之雷霆,基马克之归心。然,吾主鲁杰罗二世赋予的使命,如同高悬的星辰,召唤吾继续东行!穿越戈壁瀚海,寻找通往那传说中‘明国’的黄金商路与无上火器之源!恳请陛下…允准吾继续东行!」
耶律大石端坐于铺着白虎皮的黄金狮座之上,黑貂大氅衬得他如同冰雕的战神。他深邃如渊的目光缓缓扫过马尔科·波罗里奥手中那张承载着野心的地图,最终定格在遥远的东方。指节在扶手上轻轻敲击,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同战鼓在帐内回荡。
「明国…」耶律大石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如同冰河下的暗流,「火器之源,丝绸之海。汝之使命,亦与朕之霸业…暗合。」他猛地抬眼,目光锐利如刀,穿透马尔科·波罗里奥,「朕准了!鞑靼可汗蔑兀真!」
「末将在!」帐角阴影中,一位身材矮壮如铁墩、面庞被风霜刻满沟壑、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的鞑靼首领应声而出。
「点齐五千本部轻骑!皆为耐寒耐苦、弓马娴熟之精锐!此行返回虎思斡耳朵后汝亲自护送这位‘红毛番商’马里奥,东归可敦城!穿戈壁,越雪山,挡路者…无论是风雪、狼群,还是不长眼的马贼…皆踏为齑粉!务必将其…活着送到可敦城契丹守将术律平手中!」耶律大石的命令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遵命!」蔑兀真抚胸行礼,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光芒,嘴角咧开,露出被马奶酒染黄的牙齿,「陛下放心!定叫这红毛番见识见识,啥叫真正的‘草原快递’!」
马尔科·波罗里奥心中巨石落地,深深一躬:「谢陛下天恩!吾必竭尽所能,绘尽山川河岳,探明商路虚实,他日归来,定献上通往明国心脏之图!」
他迅速在羊皮笔记上奋笔疾书,炭笔划过粗糙的皮面:「虎思斡耳朵启程,东归之路启!双头狼旗为证,明国之光…吾来寻汝!」
虎思斡耳朵,西辽帝国跳动的心脏!它并非新建,而是矗立在古老的突厥王城巴剌沙衮的根基之上。城外,阿姆河的水流在冬日里显得格外湍急冰冷,岸边枯黄的牧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马尔科·波罗里奥站在重新加固的城墙上,俯瞰这座充满矛盾与张力的都城。街道如同迷宫般交错,喀喇突厥牧民那标志性的白色圆顶毡帐,与充满波斯风情的砖石院落、商栈混杂在一起。空气中,烤羊肉的焦香、马奶酒的酸涩、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硝烟味,混合成一种奇特的都市气息。
喀喇突厥人的面容让马尔科·波罗里奥感到一丝熟悉的地中海特征——高挺的鼻梁,相对白皙的肤色。男子们大多头裹白巾,腰挎锋利的弯刀,眼神锐利而警惕;女子们则披着色彩鲜艳的长袍,耳垂上硕大的银铃随着走动发出清脆的叮当声,笑声爽朗。然而,当巡逻的契丹重甲军士踏着沉重的步伐走过时,无论是突厥商人还是女子,那看似随意的目光深处,总会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戒备与疏离。
集市是城市活力的核心,也是暗流涌动的漩涡。突厥商贩们用洪亮的嗓音叫卖着精美的波斯地毯和粟特工匠打造的银器,唾沫横飞。但当身着契丹官袍的税吏带着算盘和冷脸出现时,商贩们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眼神变得闪烁,讨价还价的声音里也带上了不易察觉的怨怼。
马尔科·波罗里奥的目光扫过城市的天际线。卡特万战后,那些曾呼唤信徒的清真寺宣礼塔,已被尽数推倒!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新建的摩尼教圣火坛!青铜圣火鼎不分昼夜地燃烧着诡异的蓝紫色火焰,试图用「光明」驱散「黑暗」。然而,马尔科·波罗里奥敏锐地察觉到,在那些紧闭的门窗后,在深沉的夜色里,低沉的诵经声——《古兰经》的经文——如同地底的暗流,从未真正断绝。
他在笔记中沉重地写下:「虎思斡耳朵,突厥之躯披契丹之甲。火坛蓝焰灼灼,照亮街巷,却照不进人心。清真之音,匿于暗室,如刀悬颈。」
临行前夜,马尔科·波罗里奥在契丹官员的严密「陪同」下,最后一次觐见耶律大石。皇帐内松脂火盆噼啪作响,映照着可汗深沉的面容。
耶律大石的手指重重戳在羊皮地图的西端——库曼草原,基辅罗斯,直至君士坦丁堡的轮廓!
「马里奥!」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霸业雄心,「欧罗巴的棋局,朕了然于心!待来年春暖,朕之铁骑将踏破库曼草原,剑指基辅罗斯!联拜占庭紫衣,共扼天方咽喉,断其黄金商路!汝…」他锐利的目光转向马尔科·波罗里奥,「东行明国,记得见到明国女皇方梦华的时候代朕问一声好!大辽能有今日复兴,多亏有她锦囊妙计。若寻得那贯通东西的海上通途…火速归来!此路,乃朕霸业之另一条命脉!」
马尔科·波罗里奥压下心中的激动与对遥远故乡的思念,恭声道:「陛下宏图,光照万里!鲁杰罗陛下所托,亦是贯通东西,引明国火器与丝绸之洪流,泽被欧罗巴!吾此去,必穷尽戈壁草原之险,绘尽山川地貌之奇,定不负陛下今日之恩!明国那女巫陛下,世间至奇,若能相见,三生有幸!」他的蓝眼中燃烧着探险家的火焰。
告别双头狼旗的阴影,马尔科·波罗里奥在鞑靼可汗蔑兀真及其五千轻骑的簇拥(或者说监视)下,踏上了东行之路。沿着天山南麓东行,很快便进入了真正的死亡之海——塔克拉玛干!
冬日里的沙漠,是黄沙与寒风的炼狱!狂风卷起亿万沙尘,形成遮天蔽日的黄色巨幕,仿佛要将一切生命吞噬。沙粒如同密集的子弹,抽打在脸上、钻进衣领,带来火辣辣的刺痛。视线所及,只有无尽的、起伏的沙丘,单调、荒凉、令人绝望。唯有骆驼沉闷的驼铃声,以及鞑靼战马那不知疲倦的、如同敲击大地心脏般的蹄声,顽强地撕裂着死寂。
马尔科·波罗里奥将自己裹得像个粽子,只露出一双被风沙吹得通红的眼睛。他在颠簸的驼背上,艰难地在羊皮笔记上记录:「戈壁瀚海,死神之喉。沙暴蔽日,天地昏黄。然鞑靼骑士…纵马狂飙于沙暴之中,呼喝如雷,仿佛在与这死亡之海共舞,与肆虐的沙魔角力!其悍勇,近乎非人!」
十天后,当一片令人难以置信的翠绿撞入眼帘时,马尔科·波罗里奥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高昌到了!这座吐鲁番盆地的明珠,如同被天神遗落在黄沙中的一块巨大翡翠。纵然是冬日,城墙依旧被枯萎却虬劲的葡萄藤和桑树环绕,纵横交错的灌溉渠虽已冰封,却勾勒出昔日丰饶的脉络。
城中,摩尼教的蓝紫色圣火无处不在!青铜圣火鼎在街角、广场熊熊燃烧,那妖异的光芒映照着回鹘女子们身上精美绝伦的刺绣长袍,流光溢彩。回鹘人的面容融合了突厥的轮廓与东方的韵味,颧骨较高,眼神在圣火映照下显得格外深邃温和。男子们多是能工巧匠,铁匠铺里叮当作响;女子则仿佛天生为歌舞与酿造而生。
马尔科·波罗里奥受邀参加了盛大的「光明节」。巨大的圣火坛前,一位据说深受毕勒哥汗信任的年轻女祭司米希尔古丽,高举着镶嵌宝石的《摩尼光辉经》,用高亢而富有韵律的语调吟唱着光明与黑暗永恒的战争史诗。回鹘居民们围着火坛,跳着古老的、充满萨珊遗风的舞蹈,将晶莹的葡萄干和烤得焦香的羊肉虔诚地投入圣火。悠扬的歌声在绿洲上空回荡,诉说着早已湮灭的波斯帝国荣光。
马尔科·波罗里奥品尝着回鹘特产的葡萄酒,那酸甜中带着戈壁风沙淬炼出的清冽口感,让他精神一振。他在笔记中描绘着这异域风情,却也敏锐地捕捉到了平静下的暗礁:「高昌回鹘,圣火绿洲,歌舞升平如梦幻诗篇。然…契丹税吏鹰隼般的目光,火器营辕门外森然的守卫…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这光明之下,匍匐着双头狼的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