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章 懦弱的烂小孩(1 / 2)
夜风吹过操场,卷起地上的梧桐叶打了个旋,又被远处光团散出的热浪推回来,落在林野脚边。他坐在单杠光柱——比半小时前更近了,八个光团像悬在头顶的灯笼,连空气里都飘着股灼人的气息,校服后背的汗湿印子凉了又热,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像块揭不掉的膏药。
云层里传来沉闷的“咯吱”声,是建木在生长。仙舟的轮廓越来越清晰,青黑色的船身破开云絮,建木的枝条已经刺破了更高的云层,像一把把青绿色的剑,剑尖闪着冷光,偶尔有流光顺着枝干滑落,坠向远处的江面,激起一串转瞬即逝的金红色涟漪。
“你走吧。”林野听见自己开口,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单杠锈迹斑斑的底座,指甲缝里嵌进细小的铁屑。
陈雪站在几步外,月光落在她攥着青铜令牌的手上,指节泛白。“林野,”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仙舟还有不到两天就到沪市上空了。天枢的结界在它面前撑不过半天,到时候……”
“到时候有你们啊。”林野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帆布鞋底磨出了个小洞,露出里面的线头,是上周体育测试跑八百米时磨的。当时他跑了三分四十秒,离及格线差了整整二十秒,体育老师把他叫到办公室,指着成绩单上的“d”说:“林野,你这体能,遇到危险跑都跑不快。”
可不是么。他就是个连八百米都跑不下来的人,上次跟李浩在小区里追一只偷了油条的松鼠妖,跑了没五十米就扶着墙喘气,最后还是靠小区门卫大爷出手才把油条抢回来。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射日的大羿?
“孔先生研究了三十年的金乌异动,他说你的神魂频率……”
“孔先生是谁我都不知道!”他突然拔高声音,吓了自己一跳。陈雪愣住了,眼里那点属于“天璇”修士的坚定碎了些,露出点和他差不多大的茫然。林野别过脸,喉结滚了滚,后槽牙咬得发酸,“我只想每天早上被我妈掀被子,她总爱用凉手背贴我脸,喊‘再不起枸杞水就凉了’;想上课打瞌睡被老师扔粉笔头,粉笔灰掉进领子里痒得直缩脖子;想放学跟李浩去小卖部抢最后一瓶冰镇可乐,他总爱偷偷喝掉半瓶再塞给我……”
他说不下去了,因为鼻子突然堵住了。那些被他嫌弃过的日常,此刻像温水泡开的茶叶,在心里慢慢舒展,散出涩涩的香。
风卷着远处的警笛声过来,呜哇呜哇的,又被光团的热浪推走,变得闷闷的。林野看着自己的手,掌心还留着玻璃珠裂开时的灼痛,那道短暂的金光像幻觉,可指尖的温度骗不了人——就像每次晒太阳时,丹田那股懒洋洋的热流,像条赖床的小蛇,被他偷偷藏了那么久,原来早就标好了“大羿”的标签。
多可笑。他连巷子口那几只橘猫都不敢惹,上次被它们堵在垃圾桶旁,还是李浩拿了根火腿肠救他出来的。
“你走吧。”他又说,声音轻了点,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就当没找到我。你们天枢那么多人,有能徒手杀妖大爷,有长生不老的老人,还有你——你能让作业本自己飞到办公室,比我厉害多了。你们肯定能搞定。”
陈雪沉默了很久,久到林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撞得胸口发疼。他以为她会像道法课老师那样敲着讲台训斥他“朽木不可雕”,或者像李浩那样拍着他的背笑他“怂包”。可她只是叹了口气,那声叹息轻得像羽毛,落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这个给你。”陈雪把青铜令牌放在旁边的石阶上,令牌边缘的血丝在光团下泛着暗红光,“捏碎它,无论我在哪,都会来接你。”
脚步声渐渐远了,帆布鞋踩在塑胶跑道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林野始终没抬头,直到操场入口的灯光暗了下去,那个穿着校服的清瘦背影彻底消失在夜色里,他才敢抬起头,望着空荡荡的入口,眼眶突然热得厉害。
周围安静得可怕。光团的嗡鸣成了背景音,像无数只蝉藏在云里叫,远处的喧嚣被这嗡鸣滤过,变得模糊又遥远。林野慢慢蹲下去,把脸埋在膝盖里,校服领口蹭到鼻子,带着股淡淡的汗味和阳光晒过的味道。
“我不行啊……”
声音闷在校服里,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在呜咽。他想起昨天在街心公园,松鼠妖把玻璃珠塞给他时,那小家伙黑亮的眼珠里闪着光,当时他还偷偷得意,觉得自己好像真成了什么特别的人。可现在才知道,那不是特别,是催命符。
命里写着要他去面对那些能把飞鸟烧成灰的光团,要他像课本插画里那个披兽皮的男人一样,拉满根本不存在的弓。可大羿是神啊,神不会怕疼,不会怕黑,更不会怕死。
他是林野。是那个考试考砸了会偷偷改分数,被妈妈发现了会哭鼻子的林野;是打游戏输了会耍赖抢李浩的鼠标,看见蟑螂会跳起来叫妈妈的林野;是连道法课三十二分的卷子都不敢拿回家,偷偷藏在床底的林野。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拯救世界?
“我怕死啊……”
眼泪突然涌了上来,热辣辣地砸在手背上,砸在单杠的铁锈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他不是没想过当英雄,梦里打过无数次怪兽,幻想过自己指尖金光万丈,李浩他们举着手机拍他,张大妈在阳台上喊“小林真厉害”。可梦里从没有死亡,没有那些光团里藏着的、能把石头烤化的热浪,没有仙舟之下跟着的那些眼睛赤红、獠牙滴着涎水的妖物。
他就是个烂小孩,每天幻想着拯救世界,可真的要把世界递到他手里时,他却只想缩回去,缩回那个有枸杞水、有粉笔头、有冰镇可乐的小巷子里。
光团的光芒越来越亮,连地上的影子都被染成了金色,像被泼了桶融化的金子。林野抱着膝盖,肩膀一抽一抽的,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他想起妈妈早上灌枸杞水时说的“补灵气”,想起李浩嘲讽他“灵气够给计算器充电不”,原来他们都比他看得清楚——他就是个连灵气都攒不满的废柴,偏要被按上“大羿”的名头。
远处的仙舟又近了些,建木的枝条在夜空中舒展,像一张张开的网,慢慢罩向这座城市。风里开始夹杂着细微的爆裂声,是远处的玻璃被光团的热浪烤裂了。
他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喉咙发痛,眼泪流干,眼睛涩得像揉进了沙子,才慢慢抬起头。石阶上的青铜令牌在光团下泛着冷光,边缘的血丝像细小的蛇,仿佛在无声地催促。
林野伸出手,指尖离令牌还有几厘米,却突然停住了。
他想起巷口的青苔,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发亮,裹着小石子的枝条泛着金光;想起保温杯里的枸杞水,苦得龇牙咧嘴,却在他熬夜打游戏时,被妈妈悄悄换成了温的;想起李浩嘲讽的表情包,背后藏着“放学等你,我带了新英雄的攻略”的字条。
这些平淡的、黏糊糊的日常,像晒暖的年糕,裹着他所有的胆小和懦弱,也裹着他藏不住的、连自己都没发现的期待——期待自己能变得厉害一点,能保护点什么。
仙舟的轮廓越来越清晰,建木的枝条已经能看清上面跳动的青光,像无数只眼睛在盯着他。林野看着那枚令牌,突然抓起它,猛地攥紧。
冰凉的金属硌着掌心,还有一丝微弱的震动,像在回应他的心跳。
“我……”他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得厉害,像被砂纸磨过的木头,“我真的还没准备好啊。”
可眼泪已经不会再流了。林野慢慢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望着越来越近的仙舟和光团,第一次没有低下头。
他还是怕,怕得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