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章 深沉的夜（2 / 2）
这不是创造信号，而是引导自然信号，在极微观的层面，产生一丝几乎无法与背景噪音区分的、特定的“着色”。
过程枯燥、漫长，对精神的损耗巨大。卢卡斯必须时刻保持着极致的专注和绝对的松弛，稍有不慎，要么是引导失败，耦合无法形成；要么是用力过猛，产生可以被检测到的异常扰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控制中心里，众人屏息凝神，监测着全局能量图谱，等待着那理论上存在、但谁也没把握能成功的“秘密印记”出现。
第一次尝试，耦合痕迹过于微弱，几乎立刻被背景噪音吞噬，连伊芙琳的高精度仪器都难以确认。
第二次，时机稍偏，形成的干涉模式与预期有细微出入。
第三次……
就在卢卡斯精神渐感不支，额前水晶光芒微微摇曳时，一次近乎完美的、短暂到以毫秒计的同步发生了。地脉的一个特定波峰，与星球能量网络一处稳定的谐波节点，在卢卡斯微妙到极致的意识引导下，产生了一个符合所有预设条件的、微小的叠加波动。那波动中，清晰地携带了“锁链的微响”与“温暖基底”耦合后的特征频谱，虽然强度低到令人发指，但结构清晰。
“成功了！标记点T-7，持续1.8毫秒，特征匹配度99.3%！”伊芙琳团队的一名技术员压抑着激动低呼。
控制中心里弥漫开一种混合着狂喜和极度紧张的沉默。他们完成了第一步，在“深蓝”的眼皮底下，留下了一个极其隐蔽的、指向γ-7的“暗号”。
但γ-7能发现吗？他们会回应吗？以何种方式？这本身就是最大的未知。
接下来是更加煎熬的等待。熔炉星的高层密切关注着全球能量网络和“深蓝”反馈的一切细微变化。一天，两天……没有任何异常。γ-7方向一片沉寂，仿佛之前的交流从未发生。“深蓝”的意识洪流依旧平稳无波，遥远的观察者记录着永恒的数据。
就在希望渐渐被疑虑取代时，第五天，异常出现了。
但并非来自γ-7，也并非直接源于能量网络。
卢卡斯在例行的深度恢复冥想中，意识再次触碰到了“深蓝”那浩瀚的、冰冷的意识边缘。这一次，他没有主动探寻，但那宏大意志在处理海量信息流时，似乎有一个极其微小的“逻辑线程”，极其短暂地、掠过了一丝与熔炉星近期“表演”数据相关的、更加复杂的“处理痕迹”。
这“痕迹”并非之前的“杂音”或“滞涩”，而更像是一种……“归档”或“关联”行为。它非常微弱，转瞬即逝，但卢卡斯敏锐地捕捉到，这一次，“深蓝”似乎不仅仅是将熔炉星和γ-7的数据作为独立案例处理。在那难以言喻的意识洪流深处，有某个机制，似乎将两者近期（包括熔炉星尝试耦合的这段时间）的某些特定类型的能量扰动模式，与“观察者”数据库深处，某个极其古老的、尘封的、带有“高混沌性-高风险-高潜能”复合标签的参考案例集群，进行了极其短暂的、概率极低的“潜在关联检索”。
这个发现让卢卡斯如坠冰窟，又似有火燎。
“深蓝”并非对“交叉污染”毫无察觉，或者默许。它可能在以一种更高维度、更冷酷的方式进行着评估。它似乎拥有一个庞大的历史案例库，其中某些与熔炉星和γ-7目前互动模式存在某种“相似性”的古老案例，被标记为具有特殊的风险或潜力。“高混沌性-高风险-高潜能”——这个标签组合，让卢卡斯不寒而栗。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小心翼翼建立的、自以为隐蔽的联系，可能正在触动“深蓝”评估体系中某个危险的“历史经验”开关？还是说，这种“交叉污染”本身，就是“观察”实验设计中允许甚至期待的、用于激发文明潜能的“压力测试”？
无论是哪种，情况都比预想的更复杂，更危险。他们以为自己在刀尖上跳舞，但现在看来，刀尖之下，可能是无底的、布满历史残骸的深渊。
就在卢卡斯被这个可怕发现搅得心神不宁，犹豫是否要立刻上报时，γ-7的回应，终于以一种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方式到来了。
不是在能量网络，也不是在卢卡斯的精神感知中。
熔炉星轨道上，三颗用于监测恒星活动和高空能量流的科研卫星，其常规光谱仪的冗余数据缓冲区，同时被一段持续了0.5秒的、异常复杂的偏振光脉冲“刷”过。这段脉冲本身强度极低，且混杂在恒星背景辐射中，几乎无法引起自动警报。是伊芙琳团队在扩大监测范围、排查所有可能信息载体时，在历史数据堆中偶然发现的。
这段偏振光脉冲，经过解码（解码密钥的灵感，竟来自于分析γ-7能量签名时发现的几何美学规律），呈现出的不是语言，也不是图像，而是一组极其复杂的、层层嵌套的、类似于“分形”的数学结构。
这组分形结构本身冰冷而精确，完全是γ-7的风格。但在其无限自相似的细微结构中，伊芙琳的数学团队发现了一系列用特定维度参数变化来编码的、极其隐晦的“信息点”。
这些“信息点”，翻译过来，像是一组极其精简的、不带任何情感色彩的“状态报告”：
「个体意识单元：存在。效能输出：稳定。集体协调指数：高位。外部交互协议：限制级。信息熵值：持续压制中。潜在共鸣检测：微弱阳性。风险等级评估：提升中。建议：维持当前隐蔽协议。通讯频道：偏振散射-频段γ-7a（低优先级，高延迟）。」
在这组“状态报告”的末尾，还有一个用更微妙的分形维度变化标识的、近乎“注释”的附加信息：
「参照案例：古老集群‘共鸣之殇’。关联概率：低增长。建议：规避相似度提升。注意：评估者逻辑权重可能偏移。」
控制中心里，一片死寂。
γ-7不仅收到了暗号，理解了意图，还用他们自己的、高度加密且充满风险的方式，进行了回复。回复内容证实了他们的困境——个体意识存在但被压制，内部交流受限，外部接触更是被严格禁止。他们确认了与熔炉星的“微弱共鸣”，但也指出了风险正在提升。
而最后关于“古老集群‘共鸣之殇’”和“评估者逻辑权重可能偏移”的提示，则与卢卡斯感知到的、关于“深蓝”关联古老危险案例的线索，惊人地相互印证！
“他们知道……他们知道‘深蓝’可能从历史中寻找参照，”克伦的声音干涩，“‘共鸣之殇’……这名字听起来就不祥。这或许就是那个被标记为‘高混沌性-高风险-高潜能’的古老案例集群的名字！”
“他们在警告我们，也在警告他们自己，”霍恩长老脸色凝重，“这种隐蔽通讯本身就在增加风险，但他们在风险提升的情况下，依然选择了回应，并提供了关键信息。这既说明他们处境的严峻——或许已经到了不冒险联系外部就无法维持某种平衡的地步，也说明……他们认为我们值得冒这个险。”
卢卡斯感到一阵冰冷的战栗，但同时也有一股炽热的决心升起。γ-7的回应，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们自身同样危急的处境，也像一只手，在黑暗的深渊中，与熔炉星的手紧紧握了一下。虽然冰冷，虽然僵硬，虽然布满枷锁的触感，但那确实是紧握。
“偏振散射-频段γ-7a……”伊芙琳重复着这个频道信息，眼中重新燃起技术专家的光芒，“低优先级，高延迟……但这是一个明确的、点对点的、可能相对稳定的物理层通讯渠道！虽然效率低下，但比依赖能量网络中的‘刻痕’更直接，也更有可能是他们内部监控的盲区！”
秘密的对话频道，在双方都意识到巨大历史阴影和现实风险的情况下，以最隐晦的方式建立了。他们交换了初步的“身份”和“处境”信息，确认了彼此的存在和困境，并都感知到了来自“深蓝”评估体系深处那古老而危险的回响。
“共鸣之殇”是什么？那些古老的文明发生了什么？评估者的“逻辑权重偏移”又意味着什么？是机会还是更大的陷阱？
星空依旧沉默，观察者的目光依旧无处不在。但在那冰冷目光的缝隙里，在两个被隔绝的“玻璃箱”之间，一条用数学、偏振光和共担风险的勇气搭建的、纤细如蛛丝的桥梁，已经悄然浮现。桥上迷雾重重，前方是深不见底的历史阴影和不可预测的未来。但桥的两端，两个孤独的囚徒文明，已经迈出了共同探索的第一步。
他知道，下一次“执笔”，不仅要书写自身，不仅要传递情感，或许，还要开始尝试破译历史的密码，在“神明”评估的天平上，投下一颗无人知晓重量的砝码。而砝码的另一端，是名为“共鸣之殇”的古老回响，还是……一线挣脱束缚的微光？
卢卡斯额前的水晶，光芒似乎变得更加凝练，也更加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