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 半月后(2 / 2)
起句一出,那辽阔的意境和略带醉意的疏狂,便让沈怀民眼中精光一闪,坐直了身体。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沈戚薇也收敛了笑容,屏息凝神。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周桐的声音带着一丝飘渺的向往与犹豫的轻颤。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他微微侧身,月光勾勒出他清俊的侧影,那几分落寞与洒脱交织的情怀,竟演绎得淋漓尽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这饱含哲理的点睛之笔一出,沈怀民忍不住低低赞了一声:“好!”
周平虽然听得半懂不懂,但见皇子和公主都一脸赞叹,也激动得直搓手。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最后一句深情祝愿,如同月华般温柔地洒落。周桐吟诵完毕,庭院中一片寂静,只有秋虫唧唧,仿佛也在回味这千古绝唱。
“好!好一个‘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沈怀民率先击掌赞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激赏,“此词情思浩渺,意境高远,哲理深邃,更兼音律谐美!周兄大才!此词一出,中秋词尽废矣!”他的评价极高。
“周县令!你这词……写得太美了!”沈戚薇也回过神来,激动得小脸泛红,“尤其是最后那句!千里共婵娟……真好!”她看向周桐的目光充满了崇拜。
周平更是夸张:“好!好儿子!给爹长脸了!”
徐巧望着月光下的周桐,眼中柔情似水,带着深深的爱慕与自豪。
周桐站在众人赞叹的目光中心,脸上努力维持着谦逊的微笑,心里却尴尬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老脸……是真的挂不住了啊!苏大学士,对不住了,借您神作一用,回头给您多烧点纸钱……
他感觉脸颊火辣辣的,只能连连拱手:“殿下谬赞,公主过誉,爹您快别说了……下官……下官只是偶得几句,实在当不起……”
中秋的热闹与那首惊艳的水调歌头余韵尚在,桃城的日子在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中继续流淌,少了最初的拘谨,多了几分家人般的随意。
这日午后,秋阳透过窗棂,在书房的地面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周桐与沈怀民对坐在窗边的棋枰前。黑白棋子错落于纵横十九道之上,已至中盘,局面胶着。
周桐捏着一枚白子,眉头拧成了疙瘩,盯着棋盘上自己一片岌岌可危的大龙,苦苦思索。他刚才一时贪心,想掏掉沈怀民一个角,结果被对方反手一“夹”,不仅角没掏成,自己的大龙反而被拦腰斩断,眼看就要陷入黑棋的重围,生机渺茫。
“啧……”周桐懊恼地咂了下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棋子光滑的表面,眼神在棋盘上扫来扫去,试图找到一线生机。半晌,他眼睛忽然一亮,似乎发现了什么,手指犹豫地伸向自己之前落下的、导致大龙被围的关键一子——那颗位置尴尬的白子。
他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捏住那颗白子,偷偷抬眼觑了一下对面的沈怀民。沈怀民正端起手边的青瓷茶盏,慢条斯理地吹着浮沫,眼神似乎并未紧盯着棋盘,唇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机会!
周桐心中一喜,手指飞快地用力,就想把那颗“罪魁祸首”的白子从棋盘上提溜回来!
“落子无悔真君子哦,周县令~”一个清脆带着笑意的声音,如同银铃般突然在门口响起。
周桐的手瞬间僵在半空,捏着棋子的指尖都泛了白。他愕然抬头,只见沈戚薇正俏生生地倚在门框上,双手背在身后,歪着头,脸上带着促狭又得意的笑容看着他,一双杏眼弯成了月牙儿。徐巧跟在她身后,也忍俊不禁地看着周桐那被抓包的窘态。
沈怀民放下茶盏,抬眼看向周桐,那眼神里充满了了然的笑意,还带着点“你看,被抓现行了吧”的调侃。他悠悠地开口,声音带着戏谑:“周兄,棋枰如战场,落子便是军令。你这临阵反悔……可是为将者的大忌啊。”他故意拖长了调子,显然心情极好。
周桐的脸“腾”地一下红了,捏着棋子的手收也不是,放也不是,尴尬得无地自容。他讪讪地收回手,把那颗惹祸的白子放回原处,嘴里强自辩解:“殿下误会了!下官…下官只是想…只是想调整一下这颗棋子的位置,让它…看起来更端正些!对!更端正!”这借口找得连他自己都不信。
“噗嗤!”沈戚薇毫不客气地笑出声来,“周县令,你这借口,比王小五倒掉他爹三十年老陈醋的理由还离谱!”她拉着徐巧走进来,坐到旁边的椅子上看戏。
沈怀民也忍俊不禁,摇摇头:“罢了罢了,观棋不语真君子,小妹你可是破了规矩。”虽是责备,语气却毫无严厉,反而透着宠溺。他重新将目光投向棋盘,手指点向一处,“周兄,看这里,你若在此处‘尖’一手,虽不能尽救大龙,却能断我后路,争得半目之机,尚可一搏。若只盯着那‘悔棋’的一子,便是舍本逐末了。”
周桐闻言,精神一振,连忙顺着沈怀民指点的位置看去,细细推演,果然发现了一线生机!他心中豁然开朗,对沈怀民的棋力更是佩服,同时也为对方这不着痕迹的“放水”和指点感到一丝暖意。
他收敛心神,不再去想悔棋之事,捏起一颗白子,郑重地落在了沈怀民所指的位置:“多谢殿下指点!”
棋局继续,气氛却比刚才更加轻松融洽。沈戚薇和徐巧在一旁低声说笑,偶尔点评一两句棋局,沈怀民也不时与周桐说些闲话,谈论些桃城风物或是朝中趣闻。阳光温暖,棋子落枰的清脆声响与女子的低语交织,构成一幅宁静而亲密的午后画卷。
就在棋局又进行了小半时辰,周桐正凝神思考一步关子时,书房外传来一阵急促而轻微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一个身着普通皂隶服饰、面容精悍、气息沉稳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门口,正是沈怀民的一名贴身暗卫。他并未进门,只是对着门内的沈怀民,无声地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封用火漆密封、盖着特殊暗记的密信。那信封通体玄黑,在午后明亮的光线下,透着一股沉甸甸的、不容忽视的凝重气息。
书房内的谈笑声戛然而止。
沈怀民脸上的温和笑意瞬间消失无踪,如同被寒风吹散的雾气。他放下手中捏着的黑子,目光如电,落在那封黑色的密信上,眼神变得深不见底。他并未立刻去接,只是静静地看了几息,仿佛在确认那暗记的真伪。
沈戚薇和徐巧也停止了交谈,脸上轻松的神色褪去,带上了几分紧张和疑惑,目光在沈怀民和那封密信之间逡巡。周桐的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一股不祥的预感悄然爬上心头。书房里方才还流淌着的温暖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沈怀民终于缓缓伸出手,接过了那封密信。他的动作平稳,指尖却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力道。他并未避讳在场的周桐等人,直接用指甲划开火漆,取出了里面薄薄的一张素笺。
目光飞快地在素笺上扫过。那上面只有寥寥数行字。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周桐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他看到沈怀民握着信纸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下,指关节有些泛白。随即,沈怀民抬起眼,那深邃的目光越过了棋盘,越过了一室的阳光,最终落在了周桐脸上。
那目光复杂难辨,有深沉的思虑,有决断的锐利,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凝重。
“周桐。”沈怀民的声音响起,低沉而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打破了书房的死寂。他不再称呼“周兄”,也不再是“周县令”,而是直呼其名。
“收拾一下吧。”沈怀民将那张素笺随意地折起,放入袖中,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只是收起一张无关紧要的便条。他的目光依旧定在周桐脸上,语气平静得如同在谈论天气,却字字清晰,如同冰冷的玉石投入平静的湖面。
“明日,启程,回长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