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五章 因何叹息(2 / 2)
他只能坚持自己最初也是最为稳妥的方案。
“王爷既如此说,那末将便僭越了。依末将之见,我军仍当以不变应万变,牢牢守住长城一线,以逸待劳。只要确保土蛮不能破关入塞,惊扰了京师,我等便算无过。”
景王闻言,脸上那诡异的笑容似乎加深了一丝,他点了点头,附和道。
“郭将军……老成持重。拿不定主意……便等时机。也好。”
两人正各怀心思地交谈着,帐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伴随着高声呼喊。
“万寿帝君仙谕到——!”
这一声呼喊,如同惊雷,在相对安静的军营中炸响。郭琥猛地站起身,脸上露出震惊之色。万寿帝君的仙谕?怎么会直接传到这前线军营来了?
而一旁的景王,在初时的微微一怔后,眼底深处骤然掠过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光芒,但他迅速低下头,将那抹异色隐藏了起来。
很快,营门哨探引着两名风尘仆仆、身着太监服饰的信使,径直来到了中军大帐之前。其中一名太监展开一卷明黄色的帛书,用特有的尖细嗓音,朗声宣谕。
“奉天承运,万寿帝君诏曰。
朕息隐道宫,潜心玄修,本欲与天同寿,泽被苍生。然,近者天象示警,土蛮犯边,掠我疆土;江右之地,亦生骚动,黎民不安。
此皆朕德凉薄,未能感格上天,致令天命岌岌,内外交困。太子监国,亦未能弥祸于未萌……朕心甚忧。为消弭天怒,祈求国泰民安,特命裕王载坖,即日启程,前往汉水之滨祖陵,代朕祭扫,虔诚祷祝,以安社稷……钦此!”
这道仙谕,用词玄奥,将国事艰难归咎于“天怒”,但核心意思却清晰无比。
皇帝认为内外困局与太子监国不利有关,勒令裕王立刻离开京城,前往遥远的祖陵祭扫!这无异于一场政治上的流放!
郭琥等一众军汉,虽然对朝堂争斗了解不深,但也深知这道“仙谕”的分量,一个个面面相觑,感到局势的严重性远超想象。
景王则低着头,细细琢磨着谕令中的每一个字。
他心中先是涌起一阵狂喜。
老道皇帝果然对严家做出了让步,将裕王逐出了京城这个权力中心!这意味着他的机会大大增加了!但随即,他又生出一丝隐忧。
这道谕令,只是指责裕王“未能弥祸”,暗示其失德,却并未明确废黜其太子之位,这让步,似乎只走了半步,还留有余地。
不过,他转念一想,仙谕既出,群臣与天下人便都已知道,裕王已然失宠失德。此刻,正是他景王崭露头角,用实实在在的军功,去争夺那天命所归的大义名分的最佳时机!
他遥望着那两名宣谕完毕、匆匆离去太监的背影,仿佛看到了一条通往紫禁之巅的、隐隐泛着金光的道路。
时机,终于到了。是时候,该他出手了。
神枢营作为京营三大营之一,满编共有七万之众,设总兵官一员统辖,其下设有两名副将,分统七个营,并配有参将四人、游击佐击四人为主要中层将领。
此次出征古北口,仅抽调了一万五千人,主要由原老三千营改编而来的战兵营与守兵营组成,由两名参将具体统领。
这两名参将中,一人名叫吴鼎,是景王早已埋下的暗棋。
他长期在老三千营任职,神枢营改组后依旧统带着原有的两支核心战兵营,在军中根基颇深。另一人名为杨天臣,以及随军的两位游击将军,他们虽也隐约察觉到营中气氛和朝廷风向有些异样,但本着事不关己的心态,并未表现出过多忧虑。
压力完全集中在了总督佥事郭琥身上。
他这个职位,虽因有宣大前线的战功在身,品级相当于副总兵,但在京营二十多名佥事中并不算特别突出,实际权力甚至不如吴鼎、杨天臣这等直接带兵的实权参将。
此刻,他更深切地明白,太子被遣往祖陵,直接导火索就是辽东战事不利!嘉靖皇帝那道用词夸张的仙谕,恰恰显示了其内心的震怒。
他首要考虑的是军心稳定,立刻用严厉的眼神示意帐内外听闻仙谕的将领士卒,严禁声张,以免这来自最高层的压力在军中扩散,引发恐慌。
然而,吴鼎却在一旁阴恻恻地开口了,他看似无意,实则句句诛心。
“郭将军,仙谕已下,太子殿下因辽东危局未解而……唉,如今军中上下,怕是要有人承担这‘逡巡不前’,以致贻误战机、连累储君的黑锅了。届时,只怕郭将军这兵权……”
他话未说尽,但意思很明显,是在暗示景王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将作战不力的罪名扣在郭琥头上,顺势夺其兵权。
郭琥闻言,又惊又怒,立刻反驳道。
“吴参将此言何意?我大军出京仅三日!兵力不过一万五千,面对数万乃至十万之敌,敌情不明,友军不动,如何能在短期内解辽阳之围?此非逡巡,实乃稳妥!本将对景王殿下更是毫无隐瞒,此等重责,郭某不敢领受!”
他情绪激动,脸涨得通红。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景王忽然开口了,他的声音依旧生硬,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
“郭将军……战机,瞬息万变。三日……于战场,已属漫长。”
他顿了顿,那双空洞的眼睛转向郭琥,语气平淡却字字千斤。
“或许……正是这三日迟疑,致使辽阳不保,也致使……太子哥哥命运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