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8章 王冠与利刃与丧钟(2 / 2)
这钟声本该高亢,唤醒全城,如今却虚弱得像垂死者的喘息——每落一槌,他都要停顿片刻取气;
饥饿与疫病在他的肩臂里筑了巢。
钟声在城墙间回荡,像一颗失速的心脏,逼他把目光投向城外。
越过城壕与水渠,他看见那片压来的黑潮。
方阵接方阵,旗帜在雾中时隐时现;铠甲的金属线条在晨光里划出冷芒。
长枪林立,整齐得像一片风中摇曳的钢铁麦浪。
战马鼻息喷出白雾,与骑士头盔下的冷凝气息交迭,汇成一股迎面而来的寒意——仿佛古老而无名的海,正将潮头推上陆地。
那一瞬,他似乎又回到四十年前。
年少的自己同样立在这道城墙,看六公国联军在晨曦中铺天盖地而来。
那一年,麦田在战马蹄下化作泥浆;那一年,水渠被尸体与血水染成黑色。
三十万人的围城,一整年不退,直至瘟疫与饥荒把双方都拖入地狱。
如今的景象与记忆何其相似——甚至更沉。
那时他尚有硬朗的臂膀与利落的眼,而此刻,手在发抖,视线被病痛与饥饿磨得发灰。
历史不是圆圈,是反复砸向同一块石头的锤。
“灭国的脚步……又回来了。”
他喃喃,木槌几乎脱手。雾被军阵碾开,战鼓逼近,每一下都像敲在他的心脏上。
黑潮在视野里不断扩张,直至占满地平线;那些骑士的目光隔着数百步仍如冷箭,钉在他的胸口。
钟声尚在摇摇欲坠地回响,可城内的反应已不再是有序的备战——
是慌乱的奔走,是纷杂的叫喊;
有人在屋檐下祈祷,有人抱着家当向南城奔逃。
恐惧像火苗沿着巷口蔓延,墙面反射出灰白的颤光。
守城官明白,这只是暴风雨的前奏;风在拐角处试声,而真正的海尚在翻身。
警钟的回声未散,街道便像被撕开口子,混乱从四面八方涌入。
有人推着装满谷物的马车狂奔,车轮碾过摔倒的乞丐;
有人挥木棍砸开商铺,将面包一捧捧塞进怀里;有人缩在屋檐下紧紧抱着孩子,眼神在惊恐与麻木之间来回游移。
秩序像一张被水浸透的纸,轻轻一撕,纤维全断。
就在这潮声上方,一个清晰而嘹亮的嗓音划破嘈杂:
“阿莱斯顿的黎明——已至!”
人群回头,看见一个独臂男人站在破旧的喷泉台上。
他穿着褪色的军外套,肩章早已破烂,姿态却依旧笔直,像战场上尚未撤下的指挥旗。
他的左臂高高举起,一张血色秘诡卡在晨光里闪着幽光;卡面“咆哮海蛟”仿佛在光影中缓慢扭动,发出低沉的共鸣,像深潮在石腹里回响。
“你们听见了吗外面的蹄声不是来救我们的,是要碾碎我们!
他们口口声声说为了特瑞安,为了王,为了神——可在他们眼里,我们不过是被丢在沟里的死狗!”
他的嗓音粗粝,每个字都像钉子钉进耳廓,也钉进那些已经摇晃的信条。
“我们流血拼命,为了守住这片土地!可当我们归来,却只能在饥饿和瘟疫中等死!
看着那些高墙里的贵族,他们在金杯里饮酒,在金盘里切肉,还敢告诉你——忍耐!”
台下有人低吼:“够了!不能再忍了!”
有人眼眶湿润,攥紧拳头;更多的人只是呆呆地望着他,仿佛看见尘土下被埋了很久的火星重新吐息。
亚诺微微低头,像在倾听这股愤怒的涌动,然后猛然抬脸,目光如鹰:“忍耐是奴隶的美德,不是特瑞安人的!
今天,我们要把这城——从蛆虫和叛徒的手里夺回来!”
他举起秘诡卡,卡面猛然迸出一道血光,映在每一张仰望的脸上,把迟疑与顺从一并照得失色。
那一刻,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
“记住——阿莱斯顿只属于阿莱斯顿人。
谁若阻挡我们,不论是王、是神、还是他们的走狗——一律碾碎!”
人群沸腾。
有人跟着高呼,有人拔出刀,有人推翻旁边的马车做路障。
混乱开始有了方向,暴乱被赋予名义。亚诺立在喷泉台上,面容在光影间若隐若现,像将自混沌中出土的君王。
他缓缓放下手臂,嘴角挂着近乎自信到狂妄的笑意。
此刻,他不再只是街头的煽动者——而是这座城市另一种“黎明”的化身;
而城墙、钟声与雾,像古老存在的三只无眼守望者,默默见证一条旧的河道被迫改道。
阿莱斯顿北城区的石板街在黎明前的湿雾中泛着冷光。
神恩骑士团长赛菲尔勒住马缰,手中的银白长枪垂在膝侧。
她的眼神冰冷,注视着手中刚刚展开的羊皮密令——那是女王梅黛丝亲笔的星纹封印,字里行间简洁而森然:
“放弃全城追捕。
在北郊御道两侧埋伏。
今夜,将至关重要的客人留在阿莱斯顿。”
赛菲尔没有多问。
她抬手示意,数十名骑士悄然从街口分散,消失在雾气与暗巷中,如同即将合拢的陷阱之齿。
晨风吹过她的披风,带着远处的嘈杂——城中的暴乱声、外城传来的蹄声——但她的神情未曾动摇。
她清楚,这一次的猎物,不是血族的王女,而是另一群“自以为能改写王座命运的人”。
与此同时,晨曦庄园的西翼书房内,厚重的窗帘垂落,隔绝了初光与喧嚣。
司命静静地站在那幅刻满命纹星图的地面中央。
十二道星位此刻已被灌满,银光流淌,交织成如海般汹涌的光流,仿佛整片星空被压缩进这间书房。
他缓缓睁开眼,视线中每一颗星的光辉都清晰可见,如在掌心中滚动的宝珠。
这一瞬,他怅然一笑——那笑意没有喜悦,只有一种穿透尘世的冷意。
“今日,阿莱斯顿不是毁于战火,不是毁于血月,不是毁于疫病与饥荒……”
他的声音低沉,如同在对星辰倾诉。
“而是毁于我的谎言之下——万劫不复。”
他抬手,指尖轻轻触在星图的中心。
光海猛然如潮水般起伏,星辉映照着他眼底的深渊。
“在天光与黑夜之间,真相与谎言无从分辨。
当谎言化作信仰,信仰便成为镣铐。
而今夜,阿莱斯顿的枷锁,已由群星亲手锁死。”
——《晨曦时报密封档案第七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