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2章 我叫林川,也是个当兵的(2 / 2)
三位老者相视一笑,没有再说什么,各自转身回屋。
他们知道,有些坎,必须自己迈过去;有些话,必须对着懂得人去说。
这片墓园,或许正是林川最好的“心理医生”。
月光下的墓园,比白日更多了几分肃穆与宁静。
墓碑如列队的士兵,静静地矗立在银辉之中,仿佛在无声地等待。
林川走到墓园中央,找了一块较为平整的空地坐下,将两瓶白酒放在身边。
他环顾四周,看着那些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模糊的碑文,心中竟奇异地没有丝毫恐惧,反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拧开一瓶酒的瓶盖,没有像老者们那样洒酒祭奠,而是先自己仰头灌了一大口。
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带来一阵灼热感,却也让他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些许。
“各位……前辈。”他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干涩和突兀。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积攒勇气。
“我叫林川,也是个当兵的。”
他又喝了一口酒,继续低声说道,像是怕惊扰了这里的安宁,“我……刚从外面回来。在东京,杀了很多人,很多……”
他断断续续地,开始讲述。
讲他为了救妹妹,单枪匹马潜入龙潭虎穴;
讲他如何在错综复杂的地下基地里浴血搏杀;
讲影武的诡异刀法,讲爆炸的火光,讲那些倒在他枪口和刀下的亡魂……
他将那些无法对周玄、孙颖,甚至对镰刀言说的血腥细节,那些深埋在心底、几乎要将他逼疯的杀戮记忆,对着这片沉默的墓园,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
“我知道,我手上沾的血,可能还比不上你们那个灰暗的年代……”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迷茫,“有时候,我闭上眼睛,就能看到那些人的脸……我控制不住自己,分不清训练和实战,差点……差点伤了自己的兄弟……”
他又猛灌了几口酒,仿佛要靠酒精来麻痹那份痛苦和自我厌恶。
“我们这个时代的战争,和你们那时候不一样了。”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复杂,“有更先进的武器,更精密的战术,有时候甚至不用照面,隔着几千公里就能决定胜负。
我们有特种部队,就像……就像你们当年的侦察兵、尖刀班,但装备更好,训练更系统。”
他开始讲述他一手组建的天狼特种部队,讲述那些他亲手选拔、训练的兵,他们的桀骜不驯,他们的忠诚勇猛,他们在国际比武中为国争光。
他讲述血狼佣兵团在中东的挣扎与发展,讲述现代军人的使命与困境。
“可是……装备再好,战术再精,这人……还是这个人。”
林川的声音低沉下来,“会痛,会怕,会迷茫……杀了人,心里还是会留下疤……我不知道,我这样满手血腥的人,还配不配得上这身军装,还配不配……被称为一个兵……”
他就这样絮絮叨叨地说着,时而激动,时而低沉,时而灌上一口酒。
没有逻辑,没有章法,只是将心中所有堵着的东西,不管光明的还是阴暗的,荣耀的还是痛苦的,统统倒了出来。
月光静静地洒在他身上,洒在周围的墓碑上。
夜风拂过松林,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是在回应,又像是在无声地安抚。
不知过了多久,一瓶半白酒下肚。
酒意上涌,加上长时间精神紧绷后的彻底放松,林川感到一阵强烈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袭来。
他不再说话,只是背靠着一块冰凉的墓碑,仰头望着天边那轮皎洁的明月。
脑海中那些翻腾的血色画面,不知何时已经悄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与空虚。
不是那种令人恐慌的空虚,而是一种卸下千斤重担后的轻松。
他没有抗拒这股倦意,眼皮越来越重,最终,在这片埋葬着无数英烈的山坡上,在清冷的月光和淡淡的酒气中,他沉沉睡去。
这一次,没有噩梦。
没有枪炮声,没有血腥味,没有垂死的哀嚎。
他的睡眠深沉而安稳,呼吸均匀,眉头舒展,仿佛一个终于找到归宿的、疲惫不堪的旅人。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天际,驱散山间的薄雾,林川才悠悠转醒。
他睁开眼,恍惚了片刻,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随即,他惊讶地发现,自己身上竟然披着一件厚重的、洗得发白的军大衣。
大衣很旧,颜色已经褪得发白,肘部甚至打着整齐的补丁,但很干净,带着一股阳光晒过后的味道和淡淡的烟草气息。
一股暖意从大衣上传来,驱散了山间清晨的寒意。
他猛地坐起身,环顾四周。墓园依旧宁静,只有早起的鸟儿在枝头鸣叫。
不远处,他看到老班长正慢悠悠地从山下走来,手里依旧拿着他那根钓竿,仿佛只是例行晨练路过。
看到林川醒来,老班长脸上露出平和的笑容,冲他点了点头,没有走过来,也没有询问,只是如同往常一样,走向了他的池塘。
林川瞬间明白了。
这件军大衣,定然是三位老者中的一位,在他熟睡时悄悄为他披上的。
他们知道他来了这里,他们没有打扰,只是用这种无声的方式,给予了他一份守护和温暖。
他低头看着身上的军大衣,用手轻轻抚摸着那粗糙的布料和整齐的补丁,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
这不仅仅是一件御寒的衣物,更像是一种认可,一种传承,一种无声的告慰——
你依旧是我们中的一员,你依旧被守护着。
他站起身,将白酒瓶盖拧好,把酒瓶放在墓碑前,然后郑重地将军大衣折叠好,抱在怀里。
深吸了一口清晨凛冽而清新的空气,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和心灵都像是被洗涤过一般。
虽然问题远未解决,心魔依然潜伏,但这一次,他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发自内心的平静与力量。
这是他离开东京后,睡得最深沉、最安稳的一夜。
没有药物,没有强制束缚,仅仅是在这片特殊的土地上,对着这些特殊的“听众”,完成了一次彻底的倾诉与宣泄。
抱着那件带着体温和信任的军大衣,林川踏着晨露,稳步向山下走去。
他的背影,虽然依旧消瘦,却不再显得那么孤寂和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