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7章 潮生(2 / 2)
“那郑芝豹呢?”郑森突然问道。
郑鸿逵眉头一皱:“芝豹性子桀骜,虽是你叔父,但……”他顿了顿,“他私下说过,郑家的船,就该郑家人自己管。”
郑森站起身,走到舷窗前,望着港湾内林立的战船:“我已传令各处,明日辰时,中军帐议事,四叔觉得,他们会来吗?”
郑鸿逵苦笑:“来是肯定会来,但带多少兵来,带什么心思来,就难说了。”
“无妨。”郑森转身,手按在剑柄上,“侄儿倒要看看,是郑家的船硬,还是皇上的剑利。”
郑鸿逵心头一震,他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人,可是掌控三大御营“神机营”立下赫赫战功的人,不再是当年那个从长崎回到郑家的文弱书生了。
“对了。”郑森忽然又道,“施福最近可曾与荷兰人有过接触?”
郑鸿逵眼中精光一闪:“莫非你知道了什么?”
“猜的。”郑森淡淡道,“红夷向来狡诈,必会找内应。”
郑鸿逵皱眉沉思片刻,似乎想到什么,不由深吸一口气:“上月有艘荷兰商船悄悄进了泉州港,在施福别院停留了一夜,难道……”
郑森笑着点点头,“四叔,多谢你的提醒。”郑森说完便不再多言。
但郑鸿逵分明看到,年轻人的指节因握剑太紧而微微发白。
福建郑氏水师的种种勾当,郑森当然不是猜的。
早在重开市泊司的时候,锦衣卫就开始对南洋进行渗透了,很多事是瞒不住皇帝的。
郑森前脚刚进入泉州府界,后脚锦衣卫的密信就到了他手上。
郑家、施福等人利用职务之便,在海贸走私中捞尽了好处,泉州市泊司这几年的关税,都是他们从中操控,已经搞得完全类似于蒙元时期的“包税制”。
皇帝对于郑氏的龌龊事原本不想大动干戈,因为重心只在北面的伪清。
但福建水师这边那些重要的将领和北方的伪清暗通款曲,和洪承畴、黄熙胤一直保持着书信联络,皇帝怎么能容忍。
皇帝让自己来接管水师,是一种信任,也是圣宠。
郑森明白,整肃福建水师,得让一些人流血,这是态度。
窗外,暮色渐沉。
郑森凝视着港湾里星星点点的船火,那些飘摇的光点仿佛郑氏一族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
他想起离京前夜,皇帝在武英殿赐宴时说的话:“朕要的不仅是东番,更是一个干干净净的闽海。“
“大木?”郑鸿逵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郑森转身时,脸上的温和神色已然褪尽。他取出一封火漆密信,信笺上盖着锦衣卫指挥使的飞鱼纹印:“四叔可知,去岁泉州港报关的一批暹罗商船实有八十七艘,市泊司记录却只有五十三艘?”
“更妙的是...”郑森冷哼,“这些消失的商船,每艘都载着两百担生铁,而去年十月,恰巧有批闽铁在澎湖海域遇风沉没。”他的指尖轻轻点桌面,声音冰冷:“锦衣卫查到线索,那批闽铁去了天津卫。”
舱内死寂如墓,郑鸿逵的额头渗出细汗,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那消失的三十四艘装有铁料的船,被人卖到北方伪清手里去了。
锦衣卫查到线索,岂不是成了通虏的铁证啊。
郑鸿逵想到这里,身体都经不住颤抖起来,“大木,那批商船,是施福和郑芝豹两人经手的,还有大哥也是默许了的………哎!”郑鸿逵狠狠捶了一下拳。
“四叔。”郑森按住郑鸿逵颤抖的手,“明日中军帐内,我要施福的人头。“这句话说得极轻,却让舱内温度骤降,“不是为私怨,是为给皇上一个交代。”
郑鸿逵喉结滚动,他想起崇祯年间,自己随大哥接受招安时的场景。那时的朝廷使者也是这般语气温和,转眼却将三十六姓海商尽数诛灭。
如今历史重演,只是持刀的换成了自己的亲侄儿。
“若...若我劝施福自尽,还有芝豹怎么办,他可是你三叔...“
“不够。”郑森摇头,“皇上要看到郑家的态度。”他忽然解开玉带,露出内衬里绣着的南安郑氏家纹,“所以明日,我要亲自执刑斩了施福,郑芝豹收押进京,交于皇上发落。”
窗外传来浪涛拍岸的声响,像无数冤魂在呜咽。郑鸿逵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人早不是需要他庇护的孩童——那柄尚方宝剑既是对郑氏的恩赏,也是悬在族谱上的铡刀。
“若芝豹那边...“
“三叔若明日不来,便是抗旨。”郑森重新束好玉带,金线在烛火下泛着血色的光,“四叔,劳您带句话,郑家百年基业,不能毁在一群蠹虫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