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三尺成碑(2 / 2)
“郑校,这…影响太坏了。”王海峰凑近一步,压低声音,语气带着一种职业化的担忧,“高三关键时候,学生情绪…还有外面…传出去对学校声誉…”他的眼神飘忽,刻意避开了地上的血迹和赵建国的遗体。
郑明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压下心头的烦躁。他挺直了腰板,恢复了那种掌控全局的姿态,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竖着耳朵的学生耳中:“王主任,立刻处理一下。赵建国老师长期带病坚持工作,积劳成疾,今日不幸在讲台上…突发急病,因公殉职。”他顿了顿,字斟句酌,像是在宣读一份公文,“通知家属,学校深表哀悼,丧事从简。追悼会…就在学校小礼堂举行,内部参加即可。注意措辞,统一口径,避免不必要的恐慌和议论。”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师生,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都回到座位上去!保持安静!王主任,安排人清理现场。校医,再…再确认一下。”他挥了挥手,像是要挥散这令人不快的意外。
王海峰立刻应声:“明白,郑校。”他转身,脸上那点伪装的不耐彻底消失,换上了精明干练的神色,开始指挥:“李老师,张老师,麻烦你们维持下课堂秩序,让学生们先自习。后勤的老刘呢?带两个人过来,动作轻点,把…把赵老师先…先安置一下。”
两个穿着蓝色工装、身材壮实、脸上没什么表情的后勤工人很快拿着担架进来了。他们动作麻利,甚至显得有些粗鲁,熟练地将赵建国僵硬的遗体抬起,放在担架上。一块粗糙的、洗得有些发黄的白布被王海峰递过去,迅速覆盖了赵建国沾着血和粉笔灰的脸和身体,连同他那身破旧的夹克一起,被遮盖得严严实实。
担架被抬起。白布下,赵建国一只枯瘦、指节变形的手无力地滑落出来,垂在担架边缘,随着工人的步伐微微晃动着。那只手曾无数次在黑板上写下知识的符号,曾无数次翻阅泛黄的书页,也曾拍过学生的肩膀给予鼓励。此刻,它沾着暗红的血污和粉笔灰,像一片深秋凋零的枯叶。
“老师!”李小花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呜咽出声。几个女生也跟着抽泣起来。悲伤像无形的涟漪在冰冷的空气中扩散。夏侯北紧握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死死盯着那块移动的白布,盯着那只垂落的手,胸膛剧烈起伏,仿佛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被强行按捺。张二蛋则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椅子上,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牵扯得他瘦小的身体痛苦地蜷缩,指缝间的血迹在作业本上抹开一片狼藉。他看着那只垂落的手消失在教室门口,眼中一片死寂的灰败。
两个后勤工人抬着担架,脚步沉重地穿过空旷、回响着风声的走廊。王海峰跟在后面,手里捏着保温杯,眉头微蹙,似乎在盘算着后续的“善后”事宜。白布下的轮廓,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单薄和凄凉。
他们走到教学楼最西侧,一个几乎被遗忘的角落。这里远离教学区,靠近锅炉房的煤堆,空气中常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煤灰和铁锈混合的陈旧气味。一扇厚重的、刷着暗绿色油漆的铁门紧闭着,门锁是一把巨大的老式挂锁,锁链上积着厚厚的灰尘。这里是学校堆放废弃课桌椅、破损体育器材和一些杂物的旧仓库,阴暗、潮湿、终年不见阳光。
“咣当”一声,铁门被一个工人用钥匙费力地打开,门轴发出刺耳干涩的摩擦声。一股混杂着霉味、灰尘味和铁锈味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仓库里堆满了杂物,光线昏暗,只有高处一扇蒙尘的小窗透进些许惨淡的天光。蜘蛛网在角落无声地飘荡。
两个工人抬着担架,费力地穿过杂物间的缝隙,走到仓库最里面一处稍显空旷的角落。这里地面还算平整,但落满了灰尘。他们没有丝毫犹豫或尊重,像是卸下一件沉重的货物,将担架连同上面覆盖白布的遗体,直接放在了冰冷、布满灰尘的水泥地上。
“行了,先放这儿吧。”一个工人拍了拍手上的灰,语气平淡。
王海峰站在门口,用手帕掩了掩鼻子,皱着眉打量了一下昏暗的环境,对工人交代:“锁好门。在赵老师家属来处理之前,谁也别让靠近。”他的目光扫过地上那团白布覆盖的轮廓,没有停留,仿佛那只是一堆需要暂时存放的破旧桌椅。
“咔哒”一声脆响,沉重冰冷的铁锁被重新扣上。粗大的锁链晃动着,发出金属碰撞的单调声响。工人用力拉了一下,确认锁死,然后转身和王海峰一起离开。
脚步声渐渐远去,消失在走廊尽头。
仓库里彻底陷入了死寂。只有窗外寒风穿过缝隙时发出的、如同呜咽般的尖啸。灰尘在从高窗透入的那缕惨淡光线下缓缓浮动。昏暗的光线勾勒出白布下那具遗体的轮廓,孤独地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躺在废弃的桌椅和破旧器材的阴影里。
仓库门外,冰冷的铁锁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暗的光泽。瞳孔冰冷,像一只无情的眼睛。门内,是无边的黑暗和寂静,以及一个燃烧殆尽、被弃置于此的灵魂。门外,是卧牛山中学依旧“秩序井然”的冬日,寒风卷过空旷的操场,带起地上的枯叶和尘土,打着旋儿,飞向铅灰色的、密不透风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