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军营的杀威棒(1 / 2)
烈日当空,没有一丝风。巨大的操场上,水泥地面被炙烤得滚烫,蒸腾起肉眼可见的、微微扭曲的氤氲热浪。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人的铁锈味和浓烈的汗酸气。远处营房的轮廓在这热浪中模糊抖动。这里是新兵连的心脏,一个被刻意打磨掉所有幻想棱角的巨大熔炉。
“哔——!”
尖锐刺耳的哨音毫无预兆地撕裂沉闷的空气,像一把冰冷的锥子扎进每个新兵的耳膜。
“武装越野!五公里!目标——后山!最后三名,加练两组四百米障碍!出发!”班长王铁柱的吼声如同炸雷,在空旷的操场上滚滚回荡。他身材敦实,皮肤黝黑发亮,像一块被炉火反复煅烧的铁砧。那双眼睛锐利如鹰隼,扫视之下,带着一种审视牲口般的冷酷和不容置疑的权威。迷彩作训服的前襟被汗水洇湿一大片深色,紧贴在虬结的肌肉上。
命令就是山崩。瞬间,沉重的脚步声、装备碰撞的哗啦声、粗重压抑的喘息声混成一片浑浊的噪音。几十个穿着崭新却已被汗水和尘土浸染得失去本色的迷彩服身影,如同离弦之箭,又如同被驱赶的羊群,猛地冲了出去,在滚烫的水泥地上扬起一片呛人的黄尘。
夏侯北感觉肩上的步枪背带和装满水壶、挎包的负重像生出了根,死死勒进他的肩胛骨深处。每一次迈步,脚掌踏在滚烫的地面上,都传来一阵灼痛,隔着厚实的胶鞋底直冲脑门。汗水早已不是流淌,而是从每一个张开的毛孔里疯狂地喷涌出来,迅速浸透了他里外两层的作训服,湿漉漉、沉甸甸地贴在身上,每一次摆臂都牵扯着黏腻的布料。口鼻间吸进的,全是灼热滚烫的尘土和汗水的咸腥,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粗糙的沙砾。
他强迫自己调整呼吸,三步一吸,两步一呼,目光死死盯住前方蜿蜒向上、被烈日烤得发白的土黄色山路。腿部的肌肉如同灌满了滚烫的铅水,每一次抬腿都异常沉重,肺部火烧火燎,每一次扩张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他咬紧牙关,下颌骨绷出坚硬的线条,喉咙深处发出低沉的、如同野兽负伤般的嗬嗬声,纯粹依靠一股不肯低头的蛮力,硬生生将自己钉在队伍中游的位置,一步一步,机械地向上攀爬。
汗水流进眼睛,刺得生疼,视野一片模糊的红色。他不敢抬手去擦,怕浪费一丝一毫的力气,更怕掉了队。眼前只有前方战友同样被汗水浸透、剧烈起伏的迷彩后背,以及脚下这条仿佛没有尽头、散发着绝望热气的山路。
终于,当那面标志着终点的红旗在视野尽头出现时,夏侯北感觉最后一丝支撑身体的力气也被抽干了。他几乎是踉跄着冲过终点线,沉重的身体猛地向前扑倒,膝盖重重砸在滚烫粗糙的地面上,手掌下意识地撑住,也被粗粝的砂石磨得生疼。他像一条离水的鱼,张大嘴巴,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每一次呼气都喷出灼热的白气。汗珠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砸在身下的尘土里,瞬间就被饥渴的地面吸食殆尽,只留下一个个深色的小圆点,旋即又被新的汗水覆盖。
“集合!整队!”王铁柱的吼声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将夏侯北从濒死的喘息中拽了回来。
他挣扎着,用几乎麻木的手臂撑起身体,摇摇晃晃地站直,迅速拍掉膝盖和手掌上的灰土,抹了一把糊住眼睛的汗水和泥浆混合物,努力让自己站得笔直,目视前方。迷彩服的前胸后背,被汗水和尘土染成了深一块浅一块的泥黄色,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因剧烈喘息而不断起伏的胸膛轮廓。
“立正!稍息!”王铁柱背着手,像一座移动的铁塔,在队列前踱步。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疲惫不堪、汗水泥污交织的脸,带着毫不掩饰的挑剔。
“看看你们的样子!蔫头耷脑!这就不行了?这才哪到哪?告诉你们,新兵连,就是给你们这些地方带来的懒骨头松筋动骨的!”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穿透力,冰冷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的,吊着!直到吊不住为止!”
队列被带到单杠区。几根冰冷的铁杠在灼热的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光。
“夏侯北!出列!”王铁柱的目光精准地钉在了夏侯北身上。
夏侯北心头一凛,猛地向前一步,脚跟并拢:“到!”声音带着剧烈运动后的嘶哑。
“你先来!示范!”王铁柱下巴朝单杠一扬。
夏侯北深吸一口气,走到单杠下。他个子高,需要微微踮脚才能抓住冰冷的铁杠。手掌心的汗水和之前的磨伤接触到粗糙的铁锈,传来一阵刺痛。他用力握紧,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猛地发力,依靠着训练场上锤炼出的核心力量和背肌,身体向上拉起。一个,两个,动作标准而有力。汗水顺着他的额角、鬓角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脚下的尘土里。
然而,到了第五个,手臂的肌肉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酸痛如同无数细小的针尖在疯狂攒刺。每一次向上,都像是拖拽着千斤重物。汗水流进眼睛,视野一片模糊的红。他咬紧牙关,脖颈和额角的青筋根根暴凸,如同扭曲的蚯蚓,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低吼,硬生生又拉上去一个,第六个!
身体到达顶点时,双臂的颤抖达到了顶峰,几乎要脱力坠下。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
“腰塌了!腿弯了!这做的什么玩意儿!”王铁柱的厉喝如同鞭子抽在耳边。
紧接着,一只沾满泥土、沉重无比的低腰迷彩作训靴,毫无征兆地、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巨大力量,狠狠地蹬在了夏侯北紧绷的后腰上!
“呃!”一声闷哼不受控制地从夏侯北紧咬的牙关里挤出。那只靴子像块烧红的烙铁,带着班长的体重和冷酷的意志,重重地碾在他的脊椎末端,仿佛要将他整个人踩进脚下的尘土里。一股剧痛混合着巨大的屈辱感,瞬间从被踩踏的腰眼炸开,席卷全身。双臂的颤抖瞬间加剧,几乎要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
“挺直!绷紧!这点苦都吃不了,当什么兵!”王铁柱的吼声就在头顶炸响,唾沫星子似乎都溅到了夏侯北汗湿的后颈上,“当兵是享福来的?给我撑住!撑不住就滚蛋!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那只脚的力量没有丝毫放松,反而又加了几分力向下碾动。夏侯北感觉自己的腰椎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整个上半身被这股力量强行向下按压,双臂承受的重量陡增,肌肉撕裂般的痛楚更加清晰。汗水如同小溪般顺着他的脸颊、脖颈疯狂流淌,在下巴处汇聚成大滴,然后重重砸在身下滚烫的水泥地上,发出“嗤”的一声轻响,瞬间腾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白气,消失无踪。
他死死咬住下唇,口腔里弥漫开一股浓重的铁锈味。眼前阵阵发黑,耳膜嗡嗡作响,班长的吼声仿佛隔着一层水幕。但他残存的意志像一面不肯倒下的破旗,在狂风中猎猎作响。他用尽全身每一丝残存的力气对抗着背上那只脚带来的巨大压力和身体濒临崩溃的剧痛,绷紧腰腹,挺直脊梁,双腿死死并拢,如同焊死在单杠下。他不能倒,更不能“滚蛋”!空中的身体在巨大的压力下微微颤抖,像一张被拉到极限的弓,却顽强地维持着那个引体向上的姿态。
就在夏侯北几乎要被这双重折磨压垮的临界点,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不远处另一个单杠下的身影。
是同乡刘斌。
刘斌的动作看起来轻松写意得多。他个子相对矮小精悍,动作灵活,手臂一屈一伸,身体便轻巧地向上拉起,虽然速度不快,但动作流畅,远没有夏侯北那种拼尽全力的挣扎感。他的迷彩服虽然也湿了,但远不如夏侯北那般狼狈地紧贴在身上,脸上虽有汗珠,却不见那种痛苦到扭曲的神情。他甚至还有余力在动作间隙,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视四周,眼神里带着一种与这残酷训练场格格不入的机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游刃有余。当他的目光扫过被班长踩着、苦苦支撑的夏侯北时,那眼神里飞快地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同情,又像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优越感?随即又迅速移开。
“哔——!”
又是一声救命的哨响。短暂的休息时间到了。
王铁柱这才冷哼一声,收回了那只仿佛长在夏侯北背上的军靴。巨大的压力骤然消失,夏侯北双臂一软,身体猛地坠下,双脚重重落回地面,膝盖一弯,差点跪倒。他赶紧用手撑了一下旁边的单杠支架才稳住身形,剧烈地喘息着,汗水如同开了闸的洪水,瞬间将他整个人再次浇透。后背被踩踏的地方火辣辣地疼,腰眼深处传来阵阵钝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