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名流的餐桌(2 / 2)
一股带着淡淡古龙水气息的、沉稳的压迫感从右侧无声地笼罩过来。
是父亲林国栋。
他甚至没有完全转过头看向林雪薇,身体只是极其自然地、不着痕迹地向她这边微微倾斜了一个极其微小的角度。他脸上那副与邻座老者谈笑风生的温和表情甚至都没有丝毫改变,仿佛刚才那令人窒息的一幕从未发生。
然而,一个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亚寒流的声音,却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淬火钢铁般的硬度,精准地、一字一顿地送进了林雪薇嗡嗡作响的耳朵里:
“雪薇,”父亲的声线平稳无波,却字字重若千钧,裹挟着彻骨的寒意,“注意场合。”
注意场合。
四个字。像四把冰锥,狠狠凿进林雪薇的脊椎!
所有的血液仿佛瞬间从头顶褪去,刚刚还滚烫的脸颊和耳根,刹那间变得一片冰凉!那悬在半空、几乎触碰到错误汤勺的手指,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猛地一颤,以最快的速度、带着一种近乎仓皇的狼狈,触电般缩了回来!
指尖残留着银勺那冰凉的触感,但这冰冷却像活物般,顺着她的指尖、手臂、肩胛,迅速地向上蔓延、渗透,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连带着那颗刚刚还在狂跳的心脏,似乎也被冻得停滞了一瞬。
她迅速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如同受伤蝴蝶的翅膀,剧烈地颤抖着,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惊惶的阴影。她不敢再看任何人,目光死死地落在面前那碗依旧冒着热气的奶油浓汤上。浓稠的奶白色汤液,此刻在她眼中却失去了所有诱人的光泽,像一滩凝固的、冰冷的石膏。
她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冰冷刺骨,带着宴会厅里混杂的香水味和食物的气息,沉甸甸地坠入肺腑,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她用尽全身的意志力,强迫自己抬起依旧有些发僵的右手。这一次,她的动作变得极其缓慢、谨慎,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精确。
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避开了所有“错误”的选项,精准地、如同操作精密仪器般,捏住了餐盘右侧最外侧那把——最大的、专用于汤品的银质汤勺。
冰凉的勺柄紧贴着指腹,寒意更甚。她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小勺浓汤,动作标准得如同礼仪教材里的示范。汤勺平稳地送到唇边。
温热的汤汁滑入口腔。
然而,味蕾仿佛失灵了。那本该浓郁的菌菇香气、丝滑的奶油质感、恰到好处的咸鲜……统统消失了。舌尖感受到的,只有一片麻木的、如同嚼蜡般的温热液体。味觉被彻底剥离,只剩下一种空洞的、机械的吞咽动作。
她放下汤勺,银勺边缘与骨瓷碗沿发出极其轻微、却在她听来如同惊雷的“叮”的一声脆响。
周围的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低声谈笑……那些原本清晰的声音,此刻仿佛被罩上了一个巨大的玻璃罩,变得遥远、模糊、失真,像隔着一层厚厚的、不断涌动的潮水传来的杂音。水晶灯流泻的光芒依旧璀璨,却不再温暖,反而带着一种审视般的冰冷,将她牢牢钉在这张奢华长桌的座位上。
她挺直着脊背,维持着最标准的坐姿,下颌微收,唇角甚至努力向上牵起那抹练习过千万次的、无可挑剔的弧度。天鹅般优雅的颈项线条绷得笔直,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
在那挺直的、如同尺子量过的脊背之下,在那无懈可击的微笑面具之后,无数道无形的、由礼仪、规则、审视、期待、以及那声羽毛扇后的轻笑和父亲冰冷的四个字所编织成的丝线,正悄然收紧,如同最坚韧的蛛网,一层又一层,缠绕着她的四肢百骸,勒进她的皮肉,束缚着她的呼吸。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无处不在的、冰冷的束缚感,带来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与窒息。
她端起面前剔透的水晶杯,里面是浅金色的香槟。气泡细密地升腾、破裂。她看着杯壁上自己模糊的倒影,那张精致却空洞的脸。
然后,将杯沿凑近唇边,轻轻啜饮了一口。
冰凉,微酸,带着气泡的刺激感滑过喉咙。
却依旧,尝不出任何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