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3章 这不是重建,是复刻(2 / 2)
他调出“蜂巢节点”里存档的一段录音——1997年夏夜,暴雨倾盆,露天电影场的喇叭里传出《东方红》前奏,电流滋啦作响。
紧接着,对讲机里传来工人的声音:“东区三号桩,跟上节拍!”
“他们不是在听音乐,”秦峰说,“是在协同作业。声音是劳动的节拍器,是那个年代最原始的物联网。”
他连夜打开数据库,将赵小满传来的频谱与历年城市施工记录交叉分析。
十五处标记浮现出来:全是千禧年前后集中开发的老工业区地块,全曾使用过广播信号同步桩机作业。
更惊人的是,这些地点连成一条隐约的环状带,恰好与当前新建楼盘的地基范围高度重叠。
他猛然意识到:这不是重建,是复刻。
新项目的技术团队可能根本不知道历史渊源,但他们采用的标准模块、振动频率、控制时序,全都继承自旧体系。
于是,机器在无意识中,复现了二十年前的“劳动协奏”。
城市不是平地而起的,它一层层叠压着过去的动作、节奏、呼吸。
而现在,这些声音正通过钢筋水泥的震颤,一点点浮出地表。
秦峰坐了一夜,整理出一份《声纹基建图谱》,用不同颜色标注出那些曾以声音同步施工的区域。
每一块,都像是埋在地下的音轨。
与此同时,于佳佳拿到了吴志国从规划局内部流出的档案副本。
她逐页比对,发现新楼盘的地基布局,竟与三十年前被拆除的工人文化宫完全重合——不仅是轮廓一致,连地下承重结构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仿佛今天的建筑,正踩着昨日的骨骼生长。
她立刻联系林素珍。
这位曾在地质勘测院任职、如今已退休的工程师,很快以“回访旧址”名义申请现场踏勘。
两天后,她带回一张未归档的地下管网图,边缘磨损严重,显然多年未曾启封。
图纸上,一条废弃电缆通道被红笔圈出,起点是老广播站,终点辐射至东区五个施工点。
备注写着:“FM主干传输线,1983年敷设,1999年停用。”
于佳佳盯着那条红线,久久未语。
她将图纸扫描,加密,命名为《电流的记忆》。
当晚,她驱车至城西荒废的电视转播塔下,架起短波天线,将文件打包上传至“蜂巢节点”。
信号穿透夜空,落入秦峰的服务器。
那一刻,三人各自明白:他们触到了城市深处的某种真实——一种以声音为媒介的集体记忆基础设施。
它没有被清除,只是断电了太久。
而今,当机器再次启动,电流尚未恢复,但震动已先行一步。
赵小满第三夜蹲守结束时,天边已有微光。
他收起设备,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工地。
打桩机静止着,铁锤悬在半空,像一支指向大地的笔。
有些东西正在苏醒,不止于记忆,也不止于声音。
它要从地底爬上来。周师傅是在一个无风的清晨来的。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肩上斜挎着工具包,身后跟着两个徒弟,手里拎着标有“市政管线巡检”字样的黄皮箱。
保安拦了他们,周师傅不慌不忙掏出一张盖着红章的临时许可单,纸页边角卷曲,像是从旧档案堆里翻出来的。
于佳佳提前打点过关系,这张纸在程序上经得起推敲——至少眼下没人会去较真。
他们直奔工地东侧三号桩基区,那里是当年广播信号接入点之一。
周师傅蹲下身,用指尖摩挲地面裂缝,像在读一本只有他能懂的盲文。
片刻后,他指着一处水泥接缝说:“就这儿,底下有空腔。”
徒弟们开始凿。
锤子敲在混凝土上,碎屑飞溅。
进度缓慢,但每一下都精准。
赵小满站在外围,没上前,只是握紧了手中的频谱仪。
他知道,这不是维修,是一场挖掘——不是挖土,是挖时间。
两小时后,一声闷响,金属探头触到了东西。
他们扒开碎石,露出一段裹满灰泥的铜缆,表面锈迹斑斑,但内芯仍有光泽。
周师傅用手帕轻轻擦去污垢,指腹顺着线缆滑动,仿佛在确认它的脉搏。
“还活着。”他低声说。
他从工具包里取出一台老式扩音器——那种八十年代工厂车间常用的型号,铁壳、旋钮、外接喇叭。
他将铜缆两端剥开,接上接口,又打开随身携带的太阳能电源箱。
线路连通瞬间,设备发出一阵刺耳杂音,像是沉睡的喉咙被强行唤醒。
然后,声音出来了。
干涩、断续,却无比清晰:
“现在是北京时间……五点整。”
空气骤然凝固。
那声音不属于任何录音设备,也不来自网络流媒体。
它像是从地底渗出的回声,带着水泥与金属的冷意,又混着旧日生活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