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9章 玄镜入瓮,暗语接头(1 / 2)
孤狼在那间充斥着霉味、汗臭与劣质酒气混合气味的大车店通铺里,足足“睡”了两个时辰。
身下的草垫粗糙扎人,隔壁汉子震天的鼾声与梦呓断断续续传来,但这些外界干扰,丝毫未能影响他精心维持的伪装。
他的鼾声,是一门精心打磨过的技艺。
起初是急促而高亢,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与疲惫,仿佛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后的自然反应;
随后渐渐转为低沉、绵长,如同陷入沉睡之人无意识的呼吸;
最后变得平稳而富有节奏,完美地模拟了一个长途跋涉、又在城门处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盘查的行商,在确认暂时安全后,身心俱疲,终于陷入深度睡眠的全过程。
每一个气息的转换,每一次鼾声的起伏,都经过精确计算,毫无表演痕迹。
他甚至在“睡梦”中,还极其自然地翻了两次身,草垫随之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一次是面朝墙壁,似乎嫌恶外界的光线或声响;
另一次则又转了回来,手臂无意识地搭在胸前。
其间,他还从喉咙深处挤出几句含糊不清、带着浓重乡音的梦话,内容无非是惦念着“家里的婆娘”、“等着钱念书的娃”,或是担忧“这批货能不能卖个好价钱”之类的呓语。
这些细节,如同画龙点睛,将一个担惊受怕又满怀期待的小商人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这一切,自然都是做给黑暗中那双,或者说那些,看不见的眼睛看的。
他心如明镜。城门口那名校事,眼神锐利如鹰隼,绝非易与之辈。
那句带着不耐烦的“滚吧”,绝非真正的放行,而更像是猎手在确认猎物方位后,故意放松弓弦,意在麻痹,以便更隐蔽地跟踪,摸清其巢穴与同党。
真正的猎手,在锁定目标之后,只会比之前更有耐心,更加阴鸷地潜伏、观察,等待一击必中的时机。
孤狼笃定,自己此刻仍处于严密的监视之下。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与刻意营造的鼾声中缓缓流逝。
直到窗棂外透入的天光彻底暗淡、消失,暮色如同浸透了墨汁的厚重灰布,严严实实地将整个长安城包裹起来,远处隐约传来坊门关闭的沉重声响,以及巡夜金吾卫单调而规律的梆子声,孤狼才仿佛被一阵难以忍受的尿意憋醒。
他发出一声不满的咕哝,骂骂咧咧地揉着眼睛坐起身,动作带着刚醒之人的迟缓与笨拙。
他在光线昏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房中摸索着踱了几步,脚步虚浮,似乎在犹豫什么,嘴里低声咒骂着这糟糕的住处和昂贵的房钱。
最后,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跺脚,带着几分赌气的意味,弯腰从床底费力地拖出那捆沉甸甸的麻布,重新扛在了肩上。
嘴里依旧不干不净地嘟囔着:
“娘的,这鸟店又破又贵,睡得不踏实!
算了,扛着就扛着,先找个便宜地方把货存了才是正经,明日天亮了再寻买家,省得在此地花这冤枉钱!”
他小心翼翼地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旧木门,先探出半个脑袋,贼头贼脑地左右看了看,那副神情,像极了一个生怕被店家伙计发现他提前退房,从而追上来多收一夜房钱的小气商人,将市井之徒的精明与胆怯演绎得淋漓尽致。
院子里一片沉寂,只有角落里几名同样落魄的住客,就着微弱的月光,默默地啃着冰冷的干粮,对他投来漠然的一瞥。
孤狼没敢走通往柜台的正门,而是佝偻着身子,绕到了杂草丛生的后院。
他四下张望,目光最终锁定在一处因年久失修而破损的墙洞。
再次确认左右无人后,他像一条灵活的泥鳅,先将货物塞过去,然后自己也缩紧身子,颇为狼狈地从那墙洞中钻了出去,衣角还被尖锐的断砖挂了一下,发出轻微的撕裂声。
这一连串的动作,都显得笨拙、猥琐,且充满了底层小市民那种上不得台面的精明与对周遭环境的天然警惕。
然而,一旦脱离了大车店的范围,融入更深的夜色之中,孤狼的步伐立刻悄然加快。
但这种快,并非那种训练有素、落地无声的疾行,而是一种慌不择路、略显凌乱的快走,肩膀上的货物似乎也成了沉重的负担,让他步履有些蹒跚。
他时不时还紧张地回头张望,侧耳倾听,仿佛生怕有店家的人或是街面上的混混追上来找他麻烦。
他没有选择任何一条灯火相对明亮些的主干道,而是专挑那些阴暗、狭窄、污水横流、弥漫着腐臭气味的背街小巷穿行。
长安城的里坊制度在司空曹操的严厉治下被严格执行,夜间实行宵禁,本不该有人在坊间随意走动。
但这些如同城市血管末梢的陋巷暗角,总归是律法之光难以彻底照耀的灰色地带,是鼠辈与阴影的乐园。
孤狼,此刻就如同一条早已熟悉了黑暗与污秽的老鼠,在这些迷宫般错综复杂的巷道中,凭借着他脑海中早已烂熟于心的地图,七拐八绕,时快时慢。
他的感官提升到了极致。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
不止一个。
一道气息极其轻微,如同狸猫踏瓦,在两侧低矮的屋顶上轻盈而飘忽地移动,距离不远不近,是个真正擅长潜行与追踪的高手。
另一道气息则更隐晦,始终缀在更远些的街角或阴影里,若隐若现,如同潜伏的毒蛇,充满了惊人的耐心,只在关键节点确认他的方位。
这是校事府标准的跟踪配置,一明一暗,一近一远,互为犄角,如同张开的一张大网,确保目标无论如何挣扎,都难以脱离他们的视线,直至被摸清所有底细。
孤狼的嘴角,在无人看见的浓重黑暗中,勾起一抹冰冷而微不可查的冷笑。
猎手?或许吧。
但谁才是真正的猎物,还未可知。
他要去的,根本不是什么廉价的客栈或寄存货物的货栈。
他要去的,是主母通过绝密渠道,亲自为他指示的,玄镜台在危机四伏的长安城内,最重要的一个秘密联络点,也是他此次任务的真正中转站与情报源。
而这个至关重要的联络点,就巧妙地隐藏在他肩上这捆“货物”即将前往的目的地
——通达车马行。
一个看似再正常不过的地方。
在穿过最后一条漆黑的小巷后,一片稍显开阔的空地出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