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堂中寄执（2 / 2）

朱成康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他脸上，似带着审视，又似只是随意一瞥，看得贺景春有些不自在，过了半晌才点点头，又闭上眼，一副疲惫的模样。

贺景春见状便起身叫了常妈妈过来，压低声音吩咐：

“等夜里守岁时，记得在暖阁备些冰糖雪梨蛊，不然怕是夜里会渴。”

常妈妈连忙点头应下，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暮色渐沉时，王府各处的烛火次第亮起，玉阶堂的香案前烟气袅袅，混着腊梅的香气弥漫在庭院里。

守岁棚的岁烛也点了起来，火光映着棚内的红缎桌布，暖得人心头发热，朱成康起身往外走，贺景春便跟着一同去了王府门口放炮。

“要开始放爆竹啦。”

贺景春有些兴奋的和丰穗说着话，丰年和丰登捧着早已备好的鞭炮在府门外摆了长长的一列，百子炮、大地红堆了半人高，还有几串冲天炮，这种炮能飞到半空再炸开，还带着金粉。

贺景春看得眼睛发亮，对丰穗笑道：

“今年这炮仗看着就热闹，等会儿定要好好瞧瞧。”

丰穗也笑着应和，丰年已将鞭炮在府门外摆了长长的一列，如松拿着火折子候在一旁，待朱成康和贺景春站在阶上站定，才上前点燃了引线。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先是零星几声脆响，接着便连成一片，百子炮的轻鸣混着大地红的沉响，炸得空气里满是硝烟味，又裹着雪后清冽的寒气往人鼻尖里钻。

贺景春领口围着圈浅灰狐裘，耳尖被冻得微红，衣袍上落了点爆竹的碎屑也不在意。

他站在二门阶上依旧笑得眉眼弯弯，多情的眼底映着火光，像盛了星星般活泼，却又带着缱绻温柔。

他左手提着个系着流苏的朱红漆筐，露出里面用红绳串起的铜钱，枚枚都是磨得发亮的广佑通宝，串成五十文一吊，红绳末梢还系着小小的绒球。

这些都是前几日让丰穗去换的吊钱，见爆竹放得差不多了，贺景春便要下阶梯往人群里去发钱，朱成康在后面伸手扶了他一把。

此时府门早已围了不少人，小厮们正忙着续放爆竹，有的捧着鞭炮往地上摆，有的拿着火折子候着，脸上满是雀跃。

丫鬟们则聚在廊下，有的捂着耳朵看爆竹，有的凑在一起说笑着，连平日里严肃的护卫们也松了紧蹙的眉头，眼底带着几分笑意。

见贺景春过来，众人都忙停下动作要躬身行礼，却被他笑着拦住：

“今日除夕，不拘这些规矩，都热闹着才好。”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温和却足够让众人听见：

“今日是除夕，多谢各位这两个月的操劳。筐里有吊钱和铜钱，大家都来取些，讨个岁岁平安的吉利。”

下人们本就得了月例和赏钱，此刻听见还有铜钱可拿，眼底顿时亮了，手都不自觉地攥了攥，脚步也急忙往前挪了挪，谁不盼着过年多沾点喜气？

可还没等围上去，众人眼角余光就瞥见了廊柱后那道铜绿色的身影，都猛地顿住了。

朱成康倚在门框上，双手抱胸看着众人，手里把随意玩着枚赤金嵌红宝石兽面模样的戒指，他没说话，只是目光扫过众人，眉峰微微挑着。

那眼神里明明没什么怒意，却带着股让人发怵的狡诈和压迫感，像是猫盯着想偷食的老鼠，明明没动，却让人心头发紧。

刚要上前的小厮猛地顿住脚步，往后缩了缩，女使们也悄悄退了半步，互相递着眼色，连最爽朗的雁喜都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把刚要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

周围瞬间静了下来，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爆竹声，衬得这沉默格外显眼。

贺景春没察觉身后的异样，只当是下人们守规矩，还乐呵呵的往人群里走了走，从筐里抽出吊钱，递向最前面的丰登：

“丰登，你日日洒扫前院，过阵子就要去帮着看铺子了，也是辛苦你了，这吊钱你拿着，记得给你弟弟买些糖糕吃，年节讨个甜口。”

丰登的手僵在半空，眼神却不住地往贺景春身后瞟，见朱成康没动静，才敢小心翼翼地接过吊钱，指尖还微微发颤，连声道：

“谢、谢三……王妃。”

他本想叫三爷，话到嘴边又改了口，声音里满是紧张，连称呼都不敢错半分。

贺景春没注意他的慌乱，又从筐底翻出半吊铜钱，转向新来的小厮来喜：

“你刚进府，往后好好当差就成，这钱你拿着过年给媳妇买些胭脂什么的。”

来喜头埋得更低，声音细得像蚊子哼：

“谢王妃……”

直到递到雁喜面前，贺景春才隐约觉得不对，那堆女使里就数雁喜往日里最是活泼，今日却低着头，连看都不敢看他，接过吊钱时还差点掉在地上，她慌忙用另一只手接住，脸都白了。

他刚要问怎么了，身后就传来朱成康的声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戏谑，像冰珠落在玉盘上，冷得人发麻：

“怎么？本王站在这，你们就不敢接王妃的东西了？”

下人们吓得连忙屈膝，齐声应道：

“奴才不敢！”

众人声音里满是惶恐，连头都不敢抬。

朱成康却走上前，从贺景春的筐里抓起一把铜钱，往人群里一撒，铜钱“哗啦”一声落在地上，滚得满地都是，有的还顺着台阶滚到了雪地里沾了层白霜，有的还撞到了下人的鞋边。

他看着下人们僵在原地不敢去捡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那笑意却没达眼底，只透着几分玩味：

“捡啊，王妃赏的，有什么不敢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