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59章 归程（1 / 1）

村口的路灯晕开一圈昏黄，把几个人的影子拽得又细又长，缠缠绕绕，像解不开的愁绪。秋夜的晚风裹着丝丝凉意，卷着田埂上的泥土腥气与庄稼残香，掠过二懒的衣角，也吹得大宝娘和大宝媳妇的眼眶泛红，泪珠在睫毛上打晃。

监狱的车就停在许大宝家门口，两个负责这次任务的狱警就站在许大宝身旁，客气的话早已经说完，就看着许大宝的最后一别了，许大宝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就断断续续飘了过来：“二懒叔，前进书记，乡亲们，谢谢你们，谢谢你们了……是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家里，对不起全村……我走了。”

二懒抬眼时，正撞见许大宝转身的背影。他穿一件洗得发灰的工装，肩膀还带着连日奔波的垮塌，脚步却透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每一步都像踩在众人紧绷的心弦上。他没回头，哪怕身后大宝娘的抽噎声越来越重，哪怕媳妇的眼泪砸在青石板上，碎成细密的湿痕。路边那辆斑驳的狱车敞着车门，像一张沉默的嘴，轻轻吞噬了他的身影。

车厢里的灯光隐约漏出来，许大宝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额头抵着冰凉的玻璃。窗外，母亲花白的头发被风拂得凌乱，媳妇通红的眼眶里盛着不舍，二懒忙碌的身影还在收拾着残局，这些画面渐渐被夜色揉成模糊的光斑。他心里明镜似的，这一走，身后是无数双盼着他回头、又怕他回头的眼睛，而前方的路，满是荆棘坎坷，可他没有退路，也不能回头。

那些年，他被猪油蒙了心，赚了大钱就搞贪污受贿，还跟着外人瞎闯投资，不仅赔光了家里的积蓄，还欠了一屁股利滚利的外债。为了躲债，他东躲西藏，让年过花甲的母亲终日以泪洗面，让年轻的媳妇独自扛起家庭的重担，让原本和睦的村子也因为他的债务变得人心惶惶。他清楚，自己铸下的大错，像一块千斤巨石，死死压在整个家庭的肩上，压得每个人都喘不过气。这一次，是热心的二懒叔牵头，村里的乡亲们不离不弃，把自己的父亲平平安安的送走，这份恩情，他怎么能忘。也给了他重新站起来的希望。

上车前，他对着母亲，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挤出一句沙哑的“娘，对不起了”，翻来覆去说了两遍，声音轻得像鸿毛，落在自己心上却重如磐石。对着媳妇，他同样喉头发紧，那句“媳妇，对不起！”说得磕磕绊绊，每个字都裹着化不开的愧疚。那种心酸，像涨潮的海水，瞬间将他淹没，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简单的几个字背后，藏着多少亏欠、多少悔恨、多少无力。他在心里狠狠发誓，一定要以一个崭新的许大宝归来，还清所有欠债，弥补对家人的亏欠，再也不能一错再错。

汽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路面，卷起一阵尘土，许大宝的目光死死黏在窗外，直到村口的人影彻底消融在浓重的夜色里，才缓缓闭上眼，任由愧疚与坚定在心底交织。

这边，二懒收起手机，转身对着还在抹泪的大宝娘和大宝媳妇，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妥帖：“前进，赶紧把你老舅接回去，剩下的事交给我。大宝娘、大宝媳妇，你们也歇着去吧，这么些日子熬下来，身子骨都快累散了，剩下的活我让干活的帮忙收拾，你们别操心了。”

大宝娘用袖口胡乱擦了擦眼睛，声音带着哭腔，颤巍巍的：“谢谢你了，二懒兄弟，真是谢谢你了，要不是你，我们家这关真不知道怎么过。”

大宝媳妇也跟着点头，泪水还挂在脸颊上，顺着嘴角往下淌：“谢谢你了，二懒叔，总麻烦你，真是过意不去。”

“客气啥，都是乡里乡亲的，”二懒摆摆手，眼底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笑着，“赶紧回去歇着吧，折腾了这么多天，大家都累坏了。哎，等这儿收拾利索，我也该回去了。”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路口传来，打破了这份伤感：“爹，还不回去呀？”

众人回头，只见新宇快步走了过来，额头上还带着一层薄汗，脸上虽有疲惫，却透着一股年轻人的利落劲儿。

二懒脸上的笑意深了些：“好了，新宇啊你和大伙帮着收拾收拾，我回去见见你娘。这阵子忙得脚不沾地，一早就出来，大半夜才回去，都没好好跟你娘说上几句话。哎，总算这事儿完了，我也该消停消停了。”

新宇点了点头，望着二懒离去的背影，转头就对上了刚被许前进扶过来的老舅。许前进放慢脚步，和老舅并肩往家走，夜色里，两人的脚步声踏在青石板上，格外清晰。

“老舅，回去以后可得好好注意身子，”许前进轻声说，语气里满是关切，“你年纪不小了，可别再瞎折腾，身体要是垮了，说不准哪天就扛不住了，一定要好好休息。只有活着，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啊。”

老舅笑了笑，声音带着一丝岁月沉淀的沙哑，却透着一股子坚定：“我知道了，前进，放心吧。你这孩子，老念叨我，其实我现在不是惜命，是想给下一代留个盼头。我活着，咱们这个家就完整，完整的家才有希望啊。”

“嗯。”许前进重重地点头，眼眶微微发热，“老舅，你的话我一直都记着呢，从来没忘过。”

两人说着话，脚步不停，夜色像一块厚重的墨布，笼罩着整个村庄，家家户户透出的灯光星星点点，在黑暗中晕开温暖的光晕。没走多久，就到了家门口。

“老舅，快点，我给你泡了热枸杞茶，刚晾到不烫嘴。”屋里传来香玲的声音，带着些许急切，还有藏不住的暖意。

老舅走进屋，一眼就看见桌上那杯冒着热气的枸杞茶，氤氲的水汽模糊了视线，眼眶也跟着微微发热。他对着迎上来的香菱，语气带着歉意：“香玲，给你们添麻烦了啊。明个我就回去了，说啥也不能再留了，总在这儿打扰你们。”

香玲笑着摇摇头，伸手接过老舅的外套，语气亲昵：“老舅说啥呢，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今天也累坏了吧？听妗子说你们这辈子都没这么分开过这么久，说只要你能平平安安的，比啥都强。”

“哎，是啊。”老舅叹了口气，端起枸杞茶喝了一大口，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去，暖意从胃里蔓延开来，一路暖到了心里。

老许头家里，新宇和乡亲们还在收拾着剩下的东西，随后也渐渐散去，村口的路灯依旧亮着，像一盏永不熄灭的灯塔，指引着归程，也照亮着期盼。而奔往远方的汽车上，许大宝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心中满是坚定。无论前路多么坎坷，他都要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下去，只为了那些等待他归来的人，只为了弥补曾经的过错，找回那个完整而有希望的家。

夜色渐深，村庄渐渐沉寂下来，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和断断续续的虫鸣，伴着每个人心中的期盼，静静等待着黎明的到来，也等待着一个崭新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