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龙泉山官道。(2 / 2)
他们的姿态各异,有人靠在冰冷的石块上,双目圆睁;有人半躺在地上,手还按在腰间的兵器上;更有几人保持着相互拼杀的架势,一人的刀刚劈到半空,另一人的剑正抵在对方胸前,仿佛下一秒就要见血,却被永远定格在了这一刻。
两人在冰封的人群中缓缓穿行,指尖偶尔拂过冰层,只觉寒意刺骨。每检查一人,心便沉一分——整整几十人,竟没有一个还存着气息,全都没了生命迹象。
青鸟蹲在一名兵士身旁,仔细查看对方的甲胄与面容,又看向不远处的劲装之人,眉头紧锁:“看装扮,这些穿甲胄的是官军,穿劲装的应该是与朝廷作对之人,他们分明是在厮杀时遭遇了变故。”
更令人心惊的是,这些人身上虽有不少兵器划出的伤口——有的是甲胄被劈裂的豁口,有的是劲装被割开的破痕,甚至能看到浅浅的皮肉伤渗着早已冻结的血珠,但这些伤都不足以致命,显然还没到分出胜负的时刻。
可他们偏偏在生死相搏的瞬间被彻底冻结:有人的刀还卡在对方的甲缝里,手臂保持着前劈的姿态;有人的手正攥着对方的衣领,指尖还微微用力;连彼此对视的眼神里,都还凝着厮杀的狠劲,却被一层透明的冰层牢牢裹住,成了永恒的定格。
凑近细看,冰层下的皮肤泛着骇人的青紫色,像是血液在瞬间凝固;更有人的唇畔凝着细小的冰晶,那是他们最后一口气呼出时,被骤然降临的寒气冻住的痕迹,连一丝温热都没来得及留下。
青鸟站起身,语气凝重,“他们是被一道凌厉的阴寒法力瞬间冻结的,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可施法的是何人,怎么会对这些平常人下手?”
疑惑间,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一名靠在树干上的劲装男子身上。那人身体歪斜,后背紧贴着树干,手臂还保持着向前推的姿势,脚下的冰层里隐约能看到滑动的痕迹——显然是被人推倒后撞在树干上,可还没等他从冲击中回过神,便被骤然降临的寒气冻成了冰雕。
青鸟的目光无意间扫过男子的腰间,忽然顿住——对方摔倒的瞬间,怀中似有物件掉落,却在半空被冻住,一半还藏在衣襟里,一半露在外面,隐约能看到木质的边缘。他小心翼翼地凑近,透过冰层仔细辨认,只见那露在外面的半块木牌上,刻着一个人物的图案,那图案他再熟悉不过。
“这人是圣灵教的教徒!”青鸟猛地起身,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惊。
石胜闻言,立刻快步走了过来,顺着青鸟的目光看向那块木牌。待看清上面的图案,他也吃了一惊,眼中满是疑惑:“这川渝之地的圣灵教竟如此大胆?敢直接和朝廷官军正面厮杀,也太勇猛了些!”
他顿了顿,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道:“之前在江面上遇到的那名兵士,不是说颖王一行人奉旨去南方对付圣灵教吗?若川渝的圣灵教已敢与官军抗衡,那南方的圣灵教,反倒比这里安分多了,这实在不合常理。”
青鸟也是满心疑惑,他又继续查看了其余人,无论是官军还是劲装之人,死因全都是被冻结,身上找不到任何其他线索,也没有留下半点关于施术者的痕迹。
这片冰封的战场,就像一个巨大的谜团,让人愈发摸不透其中的缘由。
青鸟正俯身细查冰雕之外的细节,试图从冰层覆盖的灌木草丛里寻些蛛丝马迹,身后忽然传来石胜的轻唤:“青鸟,这边有发现。”
他立刻直起身,循着声音望去——石胜站在不远处一棵焦黑的大树下,眉头微蹙,正用眼神示意他过去。
青鸟快步上前,刚靠近树干,便见树旁冻着个身穿靛蓝道袍的男子:他双目圆睁,左手掐着半道法诀,右手剑指笔直地指向前方,袖口的褶皱还保持着挥动的弧度,显然是正运转飞剑、即将引剑而出的瞬间,被骤然降临的寒气冻成了冰雕,连道袍边角沾着的碎叶都凝着冰晶。
青鸟顺着他剑指的方向望去,目光穿过冰封的林隙,果然看见前方一片树木齐刷刷断裂,断口平滑如削,与此前见过的飞剑痕迹分毫不差;再往远处的树干上瞧,一把银白宝剑深深嵌在其中,剑刃尽数没入木质,只留剑柄在外,剑穗上的丝线还冻着细碎的冰碴,纹丝不动。
“再看山坡那边。”石胜的声音又起,指尖指向左侧山坡。
青鸟顺着他的指引转头,心头猛地一沉——一道深沟从山脚蜿蜒着爬向半山腰,沟壁陡峭如切,边缘还凝着未化的冰霜,沟底积着的冰层泛着冷光;这道沟壑比之前在路上见到的要深上数倍,宽度更是能容下十几匹马并行,显然是同一道凌厉法术所致,只是威力远胜从前。
青鸟快步走到那被冰封的道袍男子身前,隔着薄冰细细查看,目光扫过对方腰间——那灰蓝色道袍的腰带处,竟挂着三枚铜钱模样的物件,铜色泛着温润的光泽,即便裹着冰层,也能看清钱面上刻着的繁复纹路。
他心中一动,凑近细看,待看清纹路样式,不禁低呼出声:“是七宝灵钱!这人是御常寺的镇灵使!”
石胜闻言立刻上前,顺着青鸟的目光看向那三枚灵钱。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御常寺的人向来对付的都是邪魅妖物,怎么会出现在这川渝山道,还与官军、圣灵教教徒一同被冻结在此?他对付的敌人又是何方神圣?
他们又围着道袍男子仔细查看了一圈,从他的道袍夹层到随身行囊,连冰层下的每一处细节都没放过,却再也没找到其他信物或线索,唯有那三枚七宝灵钱,在冰下泛着微光,成了唯一指向他身份的凭证。
两人带着满肚子疑惑回到队伍,一行人稍作休整后继续前行。刚往前挪了约莫半里路,路边的景象便让众人再次停住脚步——十几具身穿厚重甲胄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甲片上沾着泥泞与碎冰,有的甲胄还保持着被冲击的凹陷痕迹。他们手中的兵器散落在旁,有的斜斜嵌在土里,沾满污泥;有的则被卷成了扭曲的弧度,狼狈地掉在灌木丛中,显然经历过激烈的冲撞。
马车缓缓靠近,青鸟翻身下马,快步走到一具尸体旁蹲下。他伸手拂去尸体甲胄上的碎冰,指尖刚触碰到布料,便猛地缩回——寒意顺着指尖直往骨髓里钻。再仔细查看,这些尸体身上竟没有半点伤口,既无刀痕剑伤,也无拳脚淤青,可皮肤却泛着与此前冰封之人一样的诡异青紫色,全身裹着一层厚厚的寒霜,连眼睫上都凝着细小的冰碴,仿佛刚从冰窖里拖出来一般。
“和刚才山林里的情况一样。”青鸟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寒气,语气比之前更显沉重,“这些人也是被极寒之力瞬间冻结而死,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看来一路追击、制造这些惨状的,是同一个人,而且此人极其擅长使用这类阴寒法力。”
听了青鸟的话,众人心里皆是一寒——能凭一己之力用极寒法力冻结这么多人,对方的修为确实不可小觑。可眼下已无退路,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探寻。越往隘口深处走,官道上的尸体便越多,层层叠叠地铺在地上,破损的甲胄散落得到处都是,有的还卡在石缝里,透着说不出的惨烈。空气中除了雨后泥土的腥气,还隐隐飘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寒气,即便隔着一段距离,也让人忍不住打颤。
就在这时,一直留意着前方的王仙君忽然指着不远处,声音带着几分急促:“你们看!那里有个女冠!”
众人立刻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前方道路旁的一块巨石下,斜斜靠着一个身穿白色道袍的身影,衣摆沾着污泥,头发也有些散乱,正是栖霞观那个身体发福的女冠。
青鸟心头猛地一紧,生怕又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当下不再犹豫,快步冲到女冠身旁。
他蹲下身,先是小心翼翼地伸手探向对方的鼻息,指尖触到一片冰凉的霜气,心不由得沉了沉;紧接着又伸手摸向女冠的脖颈,片刻后,他眼底终于闪过一丝光亮——虽触感冰凉,却能感受到微弱的脉搏在跳动,再看女冠的胸口,也有着极其细微的起伏,鼻翼间更是能捕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
“她还活着!”青鸟松了口气,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庆幸,“只是被寒气侵体,暂时昏迷了过去。”
石胜一个箭步上前,在那昏迷的女冠身旁蹲下身。他探指在其颈侧一按,又快速察看了其周身气息,沉声道:“她有法力自行护住心脉,性命无碍,只是寒气侵体过深。”
说罢,他抬起右掌,稳稳按在女冠头顶百会穴上。掌心微吐法力,一道温润平和的湛蓝色光华自他掌心透出,缓缓注入女冠体内。
随着蓝光流转,女冠身上那层骇人的白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融散去,肌肤恢复常色,周身反而蒸腾起缕缕白色的寒雾,那是被逼出体外的阴寒之气。
忽然,那女冠的长睫颤了颤,眼皮轻微地动了一下。
“道长。道长!”青鸟见状,连忙唤了两声。
然而那女冠只是无意识地蹙了蹙眉,并未转醒,随即又没了动静。
“寒气伤神,只是短暂恢复了些许知觉,又昏迷过去了。”石胜收回手掌,解释道。
“先将她抬上车安置吧。”
樊铁生应了一声,小心地将女冠打横抱起,步伐稳健地走向马车,轻巧地将其送入车厢内。清韵代与王秀荷早已让出位置,见状连忙将一旁柔软的软垫挪过来,仔细地垫在她的头下,让她能躺得舒适一些。
一行人愈发小心谨慎,缓缓行至隘口中央。眼前的景象,却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不由自主地勒停了马匹。
只见前方一片极为宽阔的区域,仿佛被无形的寒冬瞬间吞噬,与周遭的秋意盎然形成了骇人的对比。寒冰不再是零星的痕迹,而是彻底覆盖了整段官道,并疯狂蔓延至两侧的山坡,放眼望去,尽是一片死寂的白色世界,在阴沉的光线下散发着诡异刺目的光。
而更令人心悸的是,这片冰封地狱之中,竟赫然封冻着数百具姿态各异的尸体!
青鸟和石胜两人走到近前查看情况,此处和隘口处的山林一般无二。
被冻住的人身上冰层剔透,足以让人清晰地看到那些绝望凝固的面容和惊恐奔逃的姿态。
他们之中,既有披甲执锐、服饰统一的朝廷官兵,也有身穿各式短打劲装、一看便是圣灵教的教徒。
与之前山林里所见的搏杀景象截然不同——最初被冻住的两拨人,还保持着剑拔弩张的厮杀姿态,甲胄兵士的刀正劈向劲装之人,劲装者的刀也抵在兵士胸前,生死只在一瞬。
可再往隘口深处走,景象便变了:原本相互搏杀的人像是被同一桩事惊住,纷纷停了手,有的兵士转头望向后方,眼里满是错愕;有的劲装者则已转过身,脚刚迈出半步,仿佛下一秒就要拔腿奔逃。
到了最靠近巨石的地方,两拨人更是彻底没了争斗的痕迹——劲装之人丢了兵器,甲胄士兵散了阵型,他们朝着同一个方向弓着身子,双臂微微后摆,连衣摆都还保持着被风吹动的弧度,显然是正拼尽全力奔逃,却被骤然降临的寒气冻在了奔逃的途中。
从他们被永恒定格的动作来看——有人转身欲逃,有人徒劳地抬手遮挡面部,甚至有人惊慌失措地丢掉了手中的兵器——所有人,无论官兵还是教徒,都是一脸的惊恐,拼命狂奔。
青鸟凝视着这片惨烈的冰墓,眉头紧锁,沉声道:“从刚才我就觉得奇怪。若此次仅是官兵围剿圣灵教,那释放这极寒之力之人,理应属于其中一方,助其歼敌。可眼下这情形……”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凝重:“官兵和教徒竟都在逃亡,看起来,他们同时成为了被攻击的目标。这恐怖的寒冰之力,恐怕来自第三方。”
石胜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接口道:“我们之前发现那栖霞观的女冠。不知她们是恰好被卷入这场灾难,还是……本就是为此而来?”
青鸟缓缓摇头,语气肯定:“应是被卷入其中。那瑶光真人是修为高深之辈,但栖霞观向来超然物外,不问俗世纷争。仅为朝廷围剿一个教派便千里迢迢遣门下精锐来此,于理不合。此地发生的,恐怕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复杂、更可怕。”
两人四下仔细查看,目光扫过一具具僵立的冰雕,忽然,青鸟的视线在官道旁的一处灌木丛前猛地顿住。
那里趴伏着一具尸体,穿着与众不同的青色长衫,在遍布甲胄与劲装的冰封场景中显得格外突兀,让青鸟心头不禁一怔。
他与石胜对视一眼,快步上前。靠近了才看清,那年轻人脸侧向一边,身躯的姿势显示他是在被彻底冻僵之后才倒地的,因而保持了某种怪异的姿势。冰霜覆盖了他清秀却苍白的脸庞,看模样不过十八九岁年纪,不是别人,正是在随意客栈中有过一面之缘的彤光府弟子。
只是此刻,他双目瞪的滚圆,满脸惊恐的表情被冰层封住,气息全无,早已生机断绝。
两人又迅速在周围搜寻了一圈,除了更多的死亡和寂静,未发现任何生还者的迹象。
回到车队,樊铁生迎上来询问情况。青鸟沉声说明,前方的官道已被这些冻毙的尸体层层阻塞,车马难以通行,若想过去,唯有将这些不幸者的遗体挪至道路两旁。
正当几人商议如何清理通路之际,隘口远处,异变陡生!
远处,一道炽烈的光芒骤然冲天而起,撕裂沉闷的空气,紧随其后,又是一道纯白刺目的光华爆开。
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一道狰狞的雷霆竟自苍穹直劈而下,精准地轰击在前方光芒起处,震耳的轰鸣声即便隔了老远也隐隐传来。
“看来,前方的打斗非但未曾停歇,反而愈发激烈了。”青鸟望着那光芒与雷霆交织的方向,面色凝重。
张问眯着眼,仔细辨认了一下方位,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那个方向……正是龙泉客栈所在。”
情况紧急,青鸟想到瑶光真人与彤光府弟子可能危在旦夕,当即对樊铁生道:“阿兄,我……”
话未说完,樊铁生已了然于心,大手一挥,爽快应道:“不必多说!你和老石速去查看接应,我和张问在此护住清韵代娘子她们周全便是!”
青鸟没料到樊铁生如此干脆,心中一定,转头看向马车。清韵代早已闻声掀开车帘,正忧心忡忡地望来。青鸟迎着她的目光,快速道:“放心,我们去去便回。”
清韵代深知此刻不容多言,只微微颔首,轻声道:“万事小心。”
青鸟与石胜不再耽搁,两人身形同时一动,如离弦之箭般跃起,化作两道迅疾的身影,朝着远处那光芒爆闪、雷霆轰鸣之处飞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