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2 / 2)
“没有。”姜萝摇头,步摇跟着她的摆动叮当作响,“我今日上了一趟外祖母家。”
“嗯,待会儿给你煮些晚膳。”说完这句,苏流风又接上她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抛来的话,“你去外祖家做什么了?”
姜萝笑得不怀好意:“外祖母想给我说亲!”
“阿萝还小。”闻言,苏流风的笑意敛去,眉心微不可察地稍稍蹙起。
姜萝翘起嘴角,她觉得苏流风可真有趣!即便她曾待过陆观潮的别院,他也仍认为姜萝尚且年幼,在苏流风心里,她永远是需要他庇护的小小家妹。
“先生放心,我已想到妙计推诿了!”
“嗯。”苏流风似是松了一口气。
姜萝偷笑:“我和外祖母说,就连苏先生这样一个状元郎香饽饽摆在我面前,我都没下手呢!哪里轮得到她引荐的一个小小举子?”
闻言,苏流风轻抿薄唇,顿感无措:“阿萝……”
姜萝能清楚感受到她怀里抱着的臂膀微僵,兄长似乎无所适从。
“先生,您是不是被我吓到了?”
他确实被她吓到了,墨色凤眸中,牵起一丝一缕难言的思绪。青色宽袖底下,修长白皙的指尖迟缓地蜷动。
“阿萝……”良久,苏流风几次欲言又止,终是讨饶似的,低声呢喃,“不要拿我……开玩笑。”
“是、是!我知道了,下不为例。”姜萝做贼心虚地吐了吐舌头,知晓自己今日逗弄先生太过火了。
她松开苏流风,提裙往屋外奔去。
明艳的小姑娘立于烂漫霞光中,容色动人。她朝他开怀地笑,眼缝眯成了水天一线,对苏流风高喊:“先生,我们晚上去吃烧肉馕饼好吗?我还想喝豆汁儿!”
苏流风长舒一口气,松懈的同时,胸口隐隐怅然若失。
但,他望着自在蹦跳的小姑娘,听她恣意撒娇,心里一片柔软,春风化雨,又觉得什么重要的事物都没有失去。
姜萝又是催促。
苏流风无奈摇头,应了一声:“好。”
姜萝知道的。只要是她所求,无论什么,苏流风都会说“好”。
马车骨碌碌行至街巷。
姜萝想着居家吃饭应该更自在一些。
她没有下车,喊蓉儿帮忙买几张馕饼,再斩两斤卤好的猪头肉,带皮的那种,添点筋头巴脑,咬起来才不干。除了烧肉馕饼,姜萝又嘱咐了几样旁的吃食,还买了一斤生的猪肉馄饨,归家的时候,拿去灶房水煮了。这个清淡,苏流风会吃几口。
姜萝叮嘱琐事头头是道,俨然掌过家宅。
下人们心思各异,望向苏流风的目光简直肃穆与敬佩。这是、这是拿捏住三公主了?任她操劳家宅事!
然而,外人不知的是,起灶做饭这些事,姜萝不在行,都是苏流风管她吃喝。可买卖吃食与挑拣衣裳与家用物品,那她是个中翘楚。当然,也可能是先生什么都不挑,随姜萝高兴,想怎么打扮就怎么打扮,他无异议。
东一样,西一样,本来只想买几份夜食,一路逛下来竟也大包小包塞满了马车。
苏流风无奈极了,忙喊停妹妹:“阿萝,不要再破费了。就连三日后的糕饼你都买齐了,再没什么缺的。”
此言一出,姜萝方才讪讪收了声。她摸了摸鼻尖子,笑道:“好像是有点多了!只是我平时不在先生身边,总怕你冷着、饿着,巴不得把您塞荷包里,时时刻刻拴在腰上。”
被人关心是一件极温暖的事,苏流风一笑。
“这话该由我来说,我唯恐阿萝吃住上受委屈。不过你如今回了天家,倒没有这方面的顾虑……皇家的用物,总是最好的。”
姜萝眨眨眼,讨乖地道:“其实,比起吃御赐的奶酥胡桃仁烤饼,我更爱吃少时与先生分食的那一碟崖蜜白米糕。”
她支着下颚,眼底满满都是对过去的向往。
“阿萝。”苏流风忽然喊她。
姜萝擡头,迎上苏流风递来的柔善目光。
他说:“如今,那一碟崖蜜白米糕的滋味,也没有变。”
姜萝的呼吸一滞,连燥如擂鼓的心跳都变慢了,气息绵长,她深知苏流风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而话内喻义,彼此心知肚明便是,没必要挑清。
车厢一下子静下来。
姜萝就着昏暗的黑凝视苏流风,眼睛都要被看得发酸。
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支起的小臂抻开被风吹卷的车帘。
车外的一线橘色烛光就这么打了进来,照得姜萝乌黑发髻一团亮,蒙上金灿灿的纱。
苏流风擡起修长的指骨,小心翼翼探向姜萝的发髻。
姜萝气息微顿,一双水汪汪的杏眼盯着苏流风的动作,一瞬不瞬。
古灵精怪的可爱模样,倒也不躲。
她不怕苏流风。
郎君衣袖里的山桃花香,因布料震颤而抖出,若有似无的香,萦绕住姜萝。
她有点头脑发昏,直到苏流风撚下一团柳絮,比给她看,“鬓边沾了柳絮,仔细落到眼睛里。”
“定是方才撩帘指点蓉儿买菜沾上的。”姜萝眨了眨眼,羞赧一笑,“我还当先生是想摸一摸我的头发,还在考虑要不要告诉你,今日梳妆丫鬟手艺巧得很,梳得发髻漂亮利落,我舍不得弄乱呢!”
“那下一回,我定会事先询问你。”
苏流风的温柔一贯很知分寸。
“倒也不必,出其不意才好。无论先生是要揉头,还是帮我打理衣冠,我都觉得惊喜。”姜萝兴致盎然地道,“先生,我喜欢亲近您。”
孩子气的话又是令苏流风一怔。
这是对长者的依恋吗?
苏流风忽然不敢接近姜萝了,他怕自己有朝一日,僭越礼制。
倘若超乎师长、兄妹的情谊,存有私心,他会辜负姜萝的信赖。
这一夜,苏流风送姜萝吃完饭归府后,又佩上了遮面的面具。
他和蒙罗约好今夜见面,苏流风为蒙罗翻译那一摞晦涩难读的佛典。
飞身擅闯玄明神宫,一路畅通无阻。
屋檐的廊庑底下,挂着三重灯坠的红纱佛灯,最底部的莲花座上悬一方明镜,上绘栩栩如生的佛像。
苏流风没有多看这些绘佛,他闭上眼,凭借儿时记忆,迈入房中。
蒙罗如苏流风小时候那样端坐于锦榻上。
他听到脚步声,适时开口:“奉,你来了。”
苏流风:“嗯。”
“我一直很好奇,为何在岐族带领之下,玄明神宫能近八百年长盛不衰,甚至历经数个王朝更叠兴亡。你们佛子,究竟有什么样的通天本事?能探知天意?”蒙罗倏忽睁开眼,嗓音里带一丝狠厉,“又或者说,这本佛典里……藏着什么宝藏?”
“我不知道。母亲只教了我译文的方法,从未透露过佛典里的内容。”苏流风低下眼睫,淡定自若地坐在毡席上。他盘足打坐,翻开矮案放着的那本封尘已久的佛典。
“奉,你有高才,不如为我招募,入我神宫中,当神官身边的神侍,往后,你我化敌为友,一块儿享受众生朝拜?”
“不了,我已入红尘,心有牵挂,不会再返佛门。”苏流风擡头,那双凤眸含着骤雪寒霜,冷得惊人,“蒙罗,上前,听经。”
恰巧,一记木鱼声落下。
咚咚,悠远绵长。
苏流风从玄明神宫回来时,已经是丑时,他再睡两个时辰便要上值了。
换好了雪色中衣,临睡前,苏流风忽然喊醒砚台,托他寅时以自己的名义往官署里传个话,就说他不慎落马伤了颈子,得告假几日。
砚台望着完好无损的主人家,一时闹不清对方话里的意思。
转念一想,他只是个跑腿的,何须事事都打听清楚,安心办差就好了。
不过今天日头打西边出来了,兢兢业业的苏大人,竟会躲懒几日,还冒着耽误皇差的风险。
苏流风没有和砚台说太多,他嘱咐完事情后,再次回了屋里。
烛光已熄,昏暗的室内,苏流风垂首,坐在床边。
和蒙罗的几次切磋,让他清晰意识到一件事——他是修罗子。绘满邪佛的后颈,或许有朝一日会给阿萝招来灾厄……
不如毁去。
苏流风下定了决心。
他抽出一支用来扣莲花冠的银簪,狠心剜下皮骨。
鲜血鲜艳,一滴又一滴,顺着郎君白皙的腕骨,滑入袖臂之中。
破肤刺骨明明很疼,但苏流风毫不畏惧。
他轻描淡写地收刃、清洗血迹、上药止血,一应步骤按部就班。
羸弱的少年郎,连哼都没哼一声。
爱宝宝们,灯灯的V是:Dear草灯大人,私人博,只发发日常和秀恩爱等等杂七杂八日常……大概关了也是看我日常不务正业的叨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