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2 / 2)
“他向真仙下跪,却要掌控真仙。”
希如鹤眸色微沉,想不通这是什么道理。
“听起来很矛盾。”
灵虚子忽然开口,“但不清楚他的真实目的,就无法推断他的行动。”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必然对真仙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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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识海秘境内。
景泽天指间银发垂落,缓缓放低视线。
“我、我想到了。”
坐在他腿上的银发修士似乎中途想到什么,抓住了对方的手,缓缓擡眸道:“啊…去那个洞府吧,我还是要找回完整记忆。嗯、我得知道大长老究竟是什么人。”
景泽天眸光闪过一抹妒火,好像还是没气消,甚至怀疑“大长老”也是他的情敌。
但何清溟不记得。
现在他们有个共同观点,黑锁物质的主人十有八九就是大长老。
他认为,大长老自上古就一直憎恨真仙,为对付真仙费尽心机,跟那些为飞升抢占真仙的有本质上的不同。就是不知道究竟为何如此憎恨,总不可能是无缘无故的。
何清溟回忆道:“洞府里有一座仙殿,里面应该放着一些东西,我要回去一趟。”
龙不知妒火消了没有,沉默着没说话。
何清溟知道他在担心什么,道:“怕我回去之后,会彻底变成‘真仙’?”
景泽天不语,然而面色已经说明了。
谁能不担心呢,他爱的是此时此刻的爱人,那个真仙的爱人,他并不了解也不认识。哪怕他相信爱人道心坚定不受影响,他也会担心有意外发生,担心他爱人恢复记忆后被“真仙”吞噬,成为他不认识的无情存在。
而归根结底,他担心的更重要原因是——这个人还没那么爱自己。
他怕他爱人初开的情窍又被封住,被更长远的记忆覆盖了。
景泽天眸光暗了下来。
“别担心了。”
何清溟转身搂着龙,无意识地好似在依偎对方,不知是不是太累了,此时的声线又低又软,听得人心弦动摇。
“你信不过我吗。”
说时,他勾着对方,强迫对方看向他。
景泽天视线落在那双未被玷污的银眸,思考了许久,最后还是点了头。
他从来无法拒绝爱人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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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后,回到熟悉的洞府。
何清溟在仙殿前站了好一会,仿佛事到如今又有点犹豫。关于拿回记忆会发生什么事,他自己也无法预料。
虽说他自信自己道心坚定,但……真仙的记忆确实也确实是海量了,他都不知道多久才能完全消化。
靠他笼统地捞记忆,还不如来此全部恢复了,等着慢慢消化。
鉴明本心才是修道,一味回避过去,现在修的再好也没用。他总得知道完整的他自己,不然他就无法迈入大乘期。
何清溟停在仙殿前,目光逐渐坚定。
景泽天一直沉默,忽然主动道:“你去吧,我等你。”
他这语气好像不生气了。
何清溟转眸,看着那张俊美的脸,良久才笑道:“嗯,等我回来。”
景泽天看着爱人没入仙殿,影子在疯狂躁动,他其实不想那个人过去。可是,那个人想去,也确实需要去。
总要知道的,回避也没用,拿回记忆,爱人才完整。
但他的妒忌也依然无法平息。
他恨不得在爱人诞生之初就一直陪伴守护他爱人,然而偏偏爱人诞生在太古之初,存在至今不知过了多少万年。
他错过了爱人不知多少万年。
这男人恐怖的占有欲,甚至想要逆转时间,出现在他爱人诞生之前,亲手抚养爱人长大,如此一来,爱人就能完全是他最喜欢的样子,事事顺他心意,不会说出那些令他愤怒妒忌的话。
但他愤怒稍平息,又觉得爱人活泼可爱,很多时候只是无心之说,尽管确实气人,但他也好爱。
“还是算了。”
他话是那么说,眼神里的占有欲还是那么恐怖。
景泽天垂眸,正转过身,就在这时,黑暗处却也向他展开了一个仙殿。
跟之前那座几乎一样。
“……”
仙殿在邀请他过去,好像有事情要告诉他。
景泽天注视片刻,忽然意识到,真仙即是爱人,而以爱人的性子,怎可能随便化身幼体,而不留任何后手呢。
真仙高高在上,却也并非无心无思想。
就像道宗首座高高在上,私下却是如他所见的天真灿烂,偶尔怀着坏心,无意识的不管他人死活。
总归是一个人吗。
要爬上你的神坛,可真不知道要付出多大代价。
而想着,景泽天心中突然跳出一个可能。
“你从真仙失忆成人,不会是以身为饵,对我设局吧。”
如果是,你真的太爱玩,太欠.干了。
景泽天表情复杂,迈入了仙殿。
这座仙殿必然不可能出自爱人之手,因为爱人性子素淡,而神殿壮丽威严。
“你引我过去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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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
何清溟迈入一片纯白之地。
他本以为仙殿内会有东西,但他眼前空无一物。
死一般的空寂,仿佛连时间都是静止的,除他之外,没有一个流动的事物。
他顿了顿,忽地想起了,这里是他诞生时的思想光景。他自空无中诞生,内部空无一物,好似只是作为一种范畴出现了,没有认知,也没有思想。
所以,他只是存在着,天天发着呆,不知时间过去多久,或许是千年,或许是万年,甚至更久,他在安静的世界里长久栖息。
直到有一天,他被不知道哪里传来的争吵声吵醒了。
他长时间待在无声的世界里,从未听过声音,一旦被吵醒,似是连存在本身都在微微动摇。所以他自然产生了好奇,看向了声音产生的地方。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人类世界。
当时人间正在战争,千军万马,白骨露野。
他并不懂那是什么场面、意味着什么,他只是看着,看了好几个战争与和平的轮回,从完全不懂,到逐渐懂了点,那好像是一种规律。
他还发现,那些生灵跟他不一样,他不知因何诞生,没有任何来源可循,而那些生灵却有来源,一代接一代的传承他们血脉。
他们有同类,因而能同类产生各种关系,而他没有,他只是悬在天上的某种意识,甚至没有一具身体,找遍能找的所有地方,都找不到任何跟他类似的生命。
不知过了多久,他或许是心血来潮,又或许是真应了某种请求,居然开始给自己塑造肉.身,对着人类的形捏来捏去,捏了好几百年,才终于捏到一具他觉得可以的。
身体有了之后,他准备在人间行走,为此又观察了几百年。
他几乎没有时间观念,静止的东西跟流逝的东西都几乎分不清。或者更本质上说,他当时还没学会“分别事物”,很多事情混淆在了一起。
而之后,他所做的事情跟之前那段壁画历史所述的一样,传道授教,改变了人类历史。
历史上没有记载的是,他本意其实是来了解异类,交流学习,却不知不觉变成了传授什么修炼法。
回过头一想,可能是他没有分清区别吧。他是对于人类的异类生灵,被称为仙,他只是把他的存在方式告诉人类而已,就成了传授修炼法。
他的视角与人类视角中,事实以完全不同的样貌呈现。好几千年过去,他其实都不知道人类对自己渴求着什么,也从来没有关心过人类的真实想法。
他的心时常是空的,要他理解太复杂的事情,对于当时的他来说着实困难,不是想不想的问题,是有没有那个理解能力的问题。他常闭眼就是千万年,几百年的经验尚不足以改变他什么。
而魔修诞生之后,他才第一次反应过来,认为这些生灵有些不对,他们的很多行动都不在他能理解的范畴之内。明明有正道可以走,为何要走歪门邪道?
之后,正如历史记载,上古动乱又平息,修士宗门逐渐出现。
而他在人类眼中消失了,住在一座深山之中,只有几个人类知道他的所在。其中几个是当时的圣人,再有几个是服侍的人。
他当时其实也不知道什么是服侍,只知道其中一个圣人建议留下的几个人照顾他,不然灰尘积满仙殿他都不知道清理。
想来,圣人不愧是圣人,居然看穿了他的几分真实。
回忆历历在目,他逐渐看见了具体人,想起了一张张人脸,心中恍惚之余,试图从中找到“大长老”。
他见过大长老,虽然几乎记不清了,只能凭直觉来找。
但意外的是,他当时的“身边人”从没对他释放恶意。有些人对他敬畏到甚至不敢擡头直视的程度,又怎会有什么恶意。总不可能表面恭敬,而私下对他痛恨无比吧。
那段时间里,他确实给出过一滴血。
是因为有一位圣人向他恳求。
当时人类修士联手好不容易杀死一群毁天灭地的妖魔,但妖魔怨气难平,需要至为神圣的宝物将它们永远镇压,不然人族道运永远无法擡头。他们试过很多东西,都没能成功,唯一想到的就是来找自己。
而面对那位圣人的恳求,他给出了一滴血,对方当场震惊了,诚惶诚恐,无法接受,但他给出的血又怎可能收回,所以僵持之下,那位圣人还是感激不尽地接收了血,并承诺一生守护。
那一滴血的效果极好,成功镇压了危害九州的大妖魔,奠基了人族的初始道基。
那位圣人后来不知感谢了他多少次,几乎没可能憎恨他,执念万古不化。
他找来找去,都找不到可能憎恨他的人,虽然是有些人怨恨他没有传更多法,但那些人都不是他身边人。
他身边的几个圣人,人人都是圣人心,表里如一,正义凛然,道德高尚,功德无量,几乎不可能是大长老。如果是的话,他都要怀疑自己的认知了。
何清溟回忆无果,只好想到当时在仙殿照顾自己的人,他记得,他们都敬畏他,但其中一人对自己非一般的亲善。
是一个不能修炼的无灵根者。
那个人最勤劳最细心,但是生来不会说话。
他感于此,随手治愈了那个人,让那个人可以跟常人一样说话。
“……”
何溟溟眸光微变,忽然想起,自己好像跟对方有过交谈。
那是一个冬天的黄昏,对方望着枯黄的落叶,不知在想什么,突然说出了一句话。
——“很快,我将像这些落叶一样死去。”
似是一种感物生情。
那人哀于物,眼神幽深而沉静,透出几分难言的感伤。
而他突然愣住了,不知为何,生平第一次如此明显地产生了“疑惑”,他分明并非没见过死亡,却唯独在此刻意识到了“死亡”,不知是因为那个人的一句话,还是因为那个人的过分感伤的表情,又或是很多思想沉淀的突然爆发。
那之后,他思考起了死亡。
而一念起,无数思想朝他涌来,一发不可收拾。他空洞的脑海中,一时间出现了不计其数的死亡。
最强烈最恐怖的人类情感,最终在他心中荡开了一丝丝波澜。
第一次动摇了他。
何为生,何为死。
他发现他太不合常理,简直是怪物,人类都会衰亡,而他不会,他没有死亡,会永远存在,至少在那个时代,他找不到任何可以威胁他,毁灭他的力量,连他自己都毁灭不了自己。
他这样……好吗。
那是头一次,他开始反思自己的存在,从而发现他是个没有尽头的存在。
他对此困惑不已。
——甚至思考起如何让毁灭降临在自己身上。
何清溟顿了顿,眼神深沉。
“自毁……原来早在当年,我就有过这种念头了。”
十几年后,那个启发他的青年在他茫然思考时死了,他一旦思考起来,便不知春秋变化,回过神才知道,身边人不知道换了多少个,有人年幼就来了,而他转过头的功夫,再一看已经白发苍苍,半步迈入死亡。
他的时间跟他们的时间太不同步,哪怕是那些圣人修士,也会在他一个思考的时间里永别人世,因为修士也有寿命,命数到了就会死。
很多人问他飞升法,问他如何成为他这样不死不灭的存在,而答案是他又怎会知道。
他没有那种法,但他却是不死不灭的存在,因此他们总是以为他有,只是不肯告诉他们。
他逐渐学会了不耐烦,而圣人们知道情况后,便隔绝了那些人。
他独自在殿中,很长时间不接触任何人,但阻止不了内心渐起的波澜。
过了几百年,他从人类史消失了,回到自己原来在的地方,很久不曾出世。
“死亡”仍在他心中萦绕。
而之后的记忆几乎是空白一片。而且太漫长了,要找出有内容的记忆可能要几百年。
何清溟好久才反应过来,努力压着心绪,不受记忆影响,回到原来的目的,自语道:“所以大长老究竟是谁?当年我的身边人没人要对我做什么。我也没对身边人如何,憎恨是因何?”
那物质里面万古不化的执念又是从何而来?
何清溟想不透,努力平复心情,思考了几个时辰后,他沉思着走出了仙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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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仙殿后,何清溟缓缓擡头,看到了在外等待的黑衣青年。
他笑着走过去,开口道:“我回来了,我没有怎么样。”
景泽天转过头,静静地看着他。
“暂时没有找到大长老是谁。”
何清溟说出结论。
然而,景泽天却道:“我知道。”
何清溟一怔,“你知道是谁?”
景泽天:“很明显是他。”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