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最后一回(2 / 2)
“不……”陈卿言听见自己用颤抖的声音说着,“不是陆眠之说的,我不信。”
“好啊。”陆栀挑了挑眉毛,“你这人倒还真有些意思。你当陆觉去北平干什么?还不是为了躲着你?与章小姐的婚约也是早就定下的,难道陆觉未同你讲过?”
“哦——我忘了。他自然不会同你讲这些,一个男人,说相声的,陆觉胡闹几日自己也就明白过来了,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下三滥,怎么和章家小姐这样的大家闺秀作比?”
什么是撕心裂肺的滋味,这便是了。
陈卿言这样的人。
和在陆栀口中这样的人。
男人。说相声的。下三滥。
每一样都像是被炙烤过后带着烈焰的铁鞭,狠狠的抽打在陈卿言的身上,恨不得将皮肉都一并烧焦。他不是不能反驳,只是他有这样多的选择,却在这一刻毫不犹豫的甘心承受了那其中最隐忍的一样——不为别的,只不过因为面前站的人是陆眠之的大姐。
“我不信。”
仍是这三个字。像是陈卿言手中紧握的救命稻草。他毫无办法,却唯独剩下了这一丁点的信念——他得凭这个活着。
陆栀冷冷瞧着他,又是从皮包里拿出了一样东西,递在陈卿言的跟前,“那这个呢?”
“你信了吗?”
那日在车站分别时,他亲手从自己的脖子上摘下来,又亲手替陆觉戴上的那条粗毛线的围巾,现在就在陆栀的手里。
他对陆觉说,“别摘下来。”
“是你的吧?”陆栀冷笑一声,将围巾朝着陈卿言的怀里扔去,他却像是被冻僵了一般,接也接不住,围巾在怀里滚了一轮,就这样掉在了地上。
“陆觉让我给你的。”
“该说的我也都说完了,你也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就得识好歹。对了,你现在住的那处房子,也是陆觉买下来的吧?那处房子你且住着吧,全当是给你的一点儿……”
补偿。
直到陆栀走了,陈卿言仍是在那儿失了魂的一般站着。万笙儿、陈友利已从后台追赶了出来,却只见他这样站着,不哭也不笑,不动也不闹——
活死人一般的站着。
半响,陈卿言才弯下腰去,将地上的围巾捡了起来。
“师哥……”万笙儿双眼通红的叫着他的名字,可陈卿言却置若罔闻一般,他只轻轻的掸着围巾上沾了的土,是一丝不茍的认真。
“小陈啊,你好歹吭一声!哪怕你哭一声!你别这样!要我们——要我们可怎么办啊!”陈友利摇晃着陈卿言的肩膀,却是无济于事。
陈卿言是这样的固执。
就像在遇见陆觉这人之前,他曾固执的认为,自己这一生不会爱什么人,亦不会恨什么人。
但是陆觉出现了。
陈卿言这才发现,自己爱极了他。
却在这一刻,也恨极了他。
“陈卿言他……”
“出事了。”
陆眠之再见他时,陈卿言躺在医院的那张白床上,像是睡熟了——他睡得这样沉,沉到陆觉连同他的呼吸都感受不到。
陆觉就这样直挺挺的在床边跪了下来,他手里还拎着那瓶打北平给这人带回来的豆汁儿,这人怎么这样狠的心,自己这样叫他,都不肯醒来尝一尝?
“陈卿言……我回来了……你看我一眼,你看我一眼好不好?”
“算我求求你。”
尽管陈友利百般的阻挠,陈卿言却在这晚还是执意上了台。所有人都不知他到底为了什么,却瞧着这人这次在台上格外的不同——
这段《九艺闹公堂》陈卿言从未说的这样卖力气过。
可不是要卖力气些么。
陈卿言鞠躬起身,由左至右环视了一圈庆园的样子。今日来的人不多,但却有不少熟识的面孔,他想起那日陈友利同自己讲:“听说你又回来说了,以前的熟客好些都来捧你。”
是了。
他爱相声,但更多的是因为这是他养活自己能吃上一口饭的手艺。
他爱陆觉,是因为……
“我再给你唱段探清水河吧。”
没有人竖起耳朵来辨别他这句话里的措辞,自然也不会有人察觉到,这个“你”字,陈卿言在舌尖上滚了一番,最后狠狠的吞咽下去,是有多么艰难。
“桃叶儿尖上尖
柳叶儿就遮满了天
在其位这个明啊公
细听我来言
……”
陈卿言
倘若我是真的喜欢你呢?
若是心上人是你,莫说是清水河,就是这海河跳上十遭,百遭,千万遭,我也是乐意的。
不都是你说的吗?
当初的话这样鲜活的打脑海中不安分的跳了出来,却都成了可悲的飞蛾,连最后那点儿取暖的火光也都熄了——那个端坐在台下,眼里唯有自己一个的陆眠之。
再不会有了。
他爱陆眠之,只是因为爱他。
“秋雨下连绵
霜降那清水河
好一对钟情的人
双双跳下了河
……
编成了小曲儿来探清水河”
陆眠之。
这样的一个我,亦也不会再有了。
一曲唱罢,陈卿言却并未回后台,而是转身快步朝着一侧的楼梯走去,庆园一共有三层,一层池座,二层包厢,三层则是陈友利为了方便给他们留出的客房。陈卿言不做停留,一股劲儿只奔到三楼。
“小陈!你干什么?”陈友利已觉得不对,再顾不得别的,冲着楼上大喊一句,“你别做傻事!”
众人皆朝着楼上看去,只瞧见那身黑色的大褂毅然翻过栏杆,就这样落了下来——
陆觉。
这大概,是为你唱的最后一回了罢。
我们两不相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