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7集:陈远的“退休生活”(1 / 1)
学堂里的镖声
晨雾还没散尽,陈远已拄着枣木拐杖站在院门口。柳如氏正将一方叠得整齐的蓝布帕子塞进他袖袋,指尖触到他微凉的手腕,便嗔怪道:“早晚天凉,偏要赶这早辰去学堂。”陈远笑了笑,拐杖在青石板上叩出轻响:“孩子们卯时就开课了,去晚了赶不上听晨读。”
门吱呀开了,巷口的老槐树飘下几片新叶,落在他藏青色的布衫上。往日里这时候,他该在镖局的账房里翻检货单,或是在镖场看后生们练拳脚,可自从把家业彻底交托给承业,织坊学堂倒成了他最上心的去处。那是承业牵头办的学堂,专教贫困子弟织锦、记账,就在镇子东头的旧粮仓改建的,离他家不过半柱香的路程。
刚走到学堂门口,就听见里头传来细碎的读书声,夹杂着织机转动的轻响。守门的老周头见了他,忙掀开棉帘:“陈先生,您可来了,小三子昨儿还问您今天讲不讲暴雪里走镖的故事呢。”陈远点头应着,迈进门槛便觉一股暖烘烘的气息裹了过来,混着丝线的草木香和墨汁的清苦味。
学堂分了前后两进,前院是课堂,几张旧八仙桌拼在一起,十几个孩子正围着先生描红;后院搭了棚子,摆着四架织机,两个年纪稍长的姑娘正跟着织坊的老师傅学挑经显纬。陈远没去前院打扰,径直走到后院的角落,找了个磨得光滑的木凳坐下,拐杖斜倚在凳边。
“陈爷爷!”织机旁的小丫头阿桃先看见了他,脆生生喊了一声。其他孩子闻声都转了头,眼睛里顿时亮起来,连手里的梭子都忘了动。老师傅笑着摆手:“看你们这点出息,陈先生刚来就心野了。”陈远笑着招手:“无妨,歇会儿再练,正好给你们讲段旧事。”
孩子们立刻围了过来,最小的小三子干脆爬到他脚边,仰着小脸问:“陈爷爷,今天讲您跟雪怪打架的故事吗?”陈远被逗得直笑,从袖袋里摸出柳如氏准备的糖块,分给孩子们:“哪来的雪怪,是当年押军粮遇着暴雪的事。”
他指尖在膝头轻轻叩着,思绪仿佛飘回了几十年前。那时他才二十出头,刚接下父亲传下的镖局,第一趟大镖就是送军粮去塞北。走到野狼谷时,突然天降暴雪,风跟刀子似的刮脸,积雪没到膝盖,镖车陷在雪地里动弹不得。
“那时候粮车要是误了期,边关的兵卒就得饿肚子。”陈远的声音沉了些,孩子们都屏住了呼吸,“有个后生说要弃车保命,我没答应——镖局的规矩,押了镖就得护到底,何况这是军粮,是上千人的性命。”他说自己带着镖师们跪在雪地里挖车辙,手指冻得发紫,连缰绳都攥不住,就用布条缠在手上接着挖。有个老镖师冻得晕过去,醒了还挣扎着要去推车,说不能坏了陈家的名声。
“后来呢?”阿桃攥着衣角,小声问。陈远笑了笑:“后来老天开眼,风小了些,我们烧了些枯枝取暖,又把随身的干粮省下来给拉车的骡子吃,硬是拖着粮车走了三天三夜,总算在限期前到了边关。守将见了我们,当场就给我们行了礼,说我们送的不是粮,是命。”
“陈爷爷好厉害!”小三子拍着小手,“要是我,肯定不敢在雪地里待那么久。”陈远摸了摸他的头:“不是厉害,是得守信用。当年接了官府的镖,就等于许了承诺,就算丢了性命,也不能丢了信誉。”孩子们似懂非懂地点头,阿桃小声说:“我娘说,做人就得像陈爷爷这样,说话算话。”
正说着,前院的先生走了过来,朝陈远作揖:“陈先生,该教孩子们记账了,您要不要去讲讲当年镖局的账怎么记?”陈远起身应着,刚要走,却见阿桃从兜里掏出个布包,小心翼翼递给他:“陈爷爷,这是我绣的小老虎,给您镇宅。”布包上的老虎歪歪扭扭,却绣得密实,陈远接过揣进怀里,心里暖烘烘的。
到了前院,孩子们已经坐回桌前,桌上摆着简陋的算盘和账本。陈远拿起一支毛笔,在纸上写下“诚信”二字,笔锋苍劲有力。“当年我开绸缎行,有回库房走水,烧了大半的绸缎。”他开口说道,孩子们立刻坐直了身子。
那是三十年前的事了,刚入夏,绸缎行的后库房突然起火,等众人把火扑灭,大半匹的绸缎都成了焦片。当时不少商户都付了定金等着取货,有人劝他用次品充数,或是干脆赖账,反正火是天灾,没人会怪他。
“可我不能那么做。”陈远的目光扫过孩子们的脸,“收了人家的定金,就是答应了要给好货,天灾不是失信的理由。”他说自己连夜带着伙计去苏州进货,路上怕误了工期,连着三天没合眼,回来后不仅给订户换了新绸缎,还每家多送了一匹衬里布赔罪。
“后来那些商户都成了老主顾,还帮我介绍了不少生意。”陈远放下笔,“你们记着,做生意跟做人一样,账本上的数字能算清,人心上的账更得算明白。欠了信用,比亏了银子还难补。”
孩子们听得入了迷,小三子突然举手:“陈爷爷,上次我娘让我买酱油,店家多找了我两个铜板,我送回去了,这算不算守信用?”陈远笑着点头:“算!哪怕是两个铜板,该还的就得还,这就是诚信。”小三子立刻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坐得更直了。
日头升到头顶时,学堂放学了。陈远送孩子们到门口,看着他们蹦蹦跳跳地走了,才转身往家走。刚出巷口,就看见柳如氏站在老槐树下等他,手里提着食盒。“就知道你讲起故事来忘了时辰。”柳如氏把食盒递给他,“刚做的绿豆糕,给你解解暑。”
陈远接过食盒,拐杖在地上叩了叩:“今天给孩子们讲了护军粮和火烧绸缎行的事,小家伙们听得可认真了,还说要学我守信用。”柳如氏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这学堂没白办,咱们陈家的规矩,也得让孩子们知道。”
两人慢慢往家走,阳光透过槐树叶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陈远摸了摸怀里阿桃绣的小老虎,又想起孩子们亮晶晶的眼睛,突然觉得心里格外踏实。当年他闯镖途、开商号,拼的是力气和信誉;如今承业拓商路、办学堂,守的是人心和传承。这镖途从来不是一条人的路,是一代接一代,用诚信铺出来的坦途。
“明天还去学堂吗?”柳如氏问。陈远点头,拐杖敲在青石板上,声音清脆:“去,给孩子们讲讲当年在玉门关遇沙暴的事,让他们知道,守信用有时候得受点苦,但值当。”
柳如氏笑着应了,两人的身影慢慢融进了午后的阳光里。远处的织坊学堂传来几声隐约的读书声,和着风吹树叶的轻响,像是一首关于传承的歌,在镇子上空轻轻飘荡。而那些藏在故事里的诚信与善意,正像一颗颗种子,落在孩子们的心里,等着长成参天大树,撑起更长远的镖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