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阿凝(2 / 2)
走廊里传来王副总的笑声,他正跟人打电话:“这批实习生就得扔到车间去,温室里长不出能扛事儿的。”阿凝把刚泡好的菊花茶往副总办公室送,路过茶水间时听见李经理在抱怨:“新招的助理连打印机卡纸都不会修,还不如楼下便利店的收银员机灵。”她脚步顿了顿,想起自己抽屉里常备的美工刀——梅姐教的,拆快递、修打印机都用得上。
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过办公区,阿凝对着电脑屏幕上的“人力资源库存报表”出神。表格里的数字像流水线上的零件,机械地分类、排序、等待匹配。忽然弹出的消息框打断了思绪,是社区老年活动中心的张主任:“能找个会用智能手机的志愿者吗?老人们想学视频通话。”
阿凝的目光扫过待业名单,那个学设计的姑娘小苏总在简历里写“精通剪辑软件”。她拨通电话,听筒里传来猫叫:“我投了三十家公司都没回信,现在连猫粮都快买不起了。”阿凝望着窗外飘来的银杏叶,忽然说:“明天去老年中心试试?教老人做电子相册,算志愿服务,但是管午饭。”
周三的晨会开得格外久,经理把“创造需求”四个字写得占满整块白板。“现在的问题是供大于求,”他敲着黑板,粉笔灰簌簌落下,“你们得学会把梳子卖给和尚。”阿凝在笔记本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梳子,旁边写着“和尚不需要梳头,但香客需要刻字的纪念品”。散会时她往李经理桌上放了张便签:“您女儿的钢琴独奏会,要不要找几个学摄影的实习生去拍照?免费的。”
傍晚整理文件时,小张捧着本《成功学秘籍》凑过来:“凝姐,书上说要成为不可替代的人。可我们做中介的,谁都能来抢饭碗啊。”阿凝正给老郑发工资条,他这个月多领了三百块,因为帮仓库设计了新的货物分类法。“你看菜市场的王阿姨,”她忽然笑了,“她卖的菜和别人没两样,可总记得谁爱吃带泥的胡萝卜,谁要去了皮的土豆。”小张似懂非懂地点头,没注意到阿凝把自己的加班费悄悄算进了实习生的补贴里。
暴雨突至的夜晚,阿凝在公司楼下遇见小苏。姑娘怀里抱着台旧笔记本,屏幕上是老人们的电子相册,每张照片都加了闪光特效。“活动中心说要聘我当兼职老师,”小苏的眼镜片上沾着雨珠,“还给我介绍了个做老年用品的客户。”阿凝望着雨幕里亮起来的路灯,忽然想起梅姐说的,需求就像蒲公英的种子,你不知道风会把它吹向哪里,但总有片土壤在等它。
深夜锁门时,阿凝看见王副总的办公室还亮着灯。她想起早上听见的对话,副总的儿子要出国留学,正愁没人帮忙整理申请材料。她把小苏做的电子相册样片放在前台,旁边压着张便签:“这姑娘会做中英双语的图文排版。”走廊尽头的安全出口灯忽明忽暗,像颗跳动的心脏。
周五的夕阳把天空染成蜂蜜色,老年中心的张主任送来面锦旗,上面写着“以心换心”。老人们排着队要跟阿凝视频,镜头里的老郑正教大家用手机买菜,小苏在旁边帮着调音量。小张举着相机拍照,忽然问:“凝姐,你说我们做这些,到底创造了什么价值?”
阿凝望着窗外渐次亮起的灯火,想起梅姐留下的那本《人性的弱点》,扉页上写着:“被需要,是最珍贵的存在感。”她拿起桌上的美工刀,轻轻划开新到的快递——里面是老人们寄来的手作饼干,包装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谢谢”。
晚风穿过走廊,吹动阿凝笔记本上的便签。最新的诊断结果写着:欲望是想成为“不可替代”的执念,方法是做块能铺桥也能垫脚的石头,行动永远在供需之间找平衡,当前结果是抽屉里多了半包老人送的薄荷糖。她给自个儿开的方子很简单:明天带本相册去老年中心,教大家做实体纪念册。
打印机又开始工作,新的简历从出口滑出。阿凝在空白处画了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每个枝桠上都停着只小鸟,叽叽喳喳的,像在说个不停。
阿凝站在走廊尽头,看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卷得翻涌,像极了此刻心里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褶皱。她忽然想起前日听来的话——这世上的事,说到底是人的事,人的事里最紧要的,是说了算的人的眉头是松是紧。
就像去年那个项目,她熬了三个通宵做的方案被轻飘飘否掉时,才知道真正的症结不在数据里,而在领导家孩子转学的焦虑里。那时她攥着鼠标的手都在抖,觉得所有努力都成了笑话,后来才慢慢咂摸出味道:你的需求再合理,抵不过能拍板的人眼下最挠心的事。就像仓库里的货,标签打得再漂亮,畅销还是积压,全看采购经理心里那本账——他惦记的是回款周期,还是供应商的情面,或是下个月的业绩考核。
所以她开始学着把自己从“我觉得”里抽出来。开会时不再急着抢话,先听谁的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谁的眼神总往某个方向瞟;遇到分歧时不再急着争对错,先看谁的沉默里藏着决定权,谁的附和里藏着顺水推舟的聪明。就像水流过石头,不硬碰,不较劲,先让自己成那水,知道哪里该绕,哪里该等,哪里轻轻一漫就过去了。
有次她替部门跑审批,卡在某个处长那里。对方总说“再看看”,她没催,只在某天路过他办公室时,顺手帮他捡起散落一地的报纸——那天处长正因为办公室漏水焦头烂额。后来审批单签得异常顺利,处长递回来时多说了句“你们年轻人做事挺细致”。她才明白,“无我”不是真的把自己磨没了,而是把“我要什么”暂时收一收,先看见别人“有什么”——是难处,是体面,是藏在话里的弦外之音。
如今再遇到事,她不再先问“我该怎么办”,而是先画一张无形的网:谁是站在网中心的人?他最近常挂在嘴边的词是什么?谁和他走得近,谁总被他绕着走?就像下棋时先看清棋盘上的楚河汉界,再落子。
风停了,梧桐叶落了一地。阿凝转身往回走,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是合作方发来的消息,说之前卡壳的环节突然通了。她想起上周在茶水间,听对方项目助理抱怨孩子发烧没人带,顺手把家里备着的退热贴分了她两盒。
原来所谓的“资源”,从来不是明码标价的交换,而是在你空出自己的时候,那些藏在角落里的光,自然会漫过来。就像此刻的阳光,穿过走廊的窗,在地上投下明明灭灭的斑,不刺眼,却足够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