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2 / 2)
“天雄军不敌我的府兵,连月来节节败退,狼狈不堪,犹如鼠窜。现在天雄军退居云州城外三百里处,据探子来报,他们已经整理辎重行装,打算撤回东都洛州,”窦重山狐疑地盯着晦暗的夜色,突地擡手指着自己覆在左目上的黑巾,冷笑道,“我这只眼睛,就是拜裴晋安所赐!现在我腾出手来,第一个要收拾的自然就是庆州!就算他背后有雍北铁骑,但我只要拿下庆州,区区几万铁骑,根本不足为虑!”
自从听说裴晋安担任府兵总督以来,这些日子冯熊简直夜不能寐。
不论是私仇旧怨,还是朝廷下旨剿匪,庆州早晚都会向黑云寨出兵。
黑云寨别无选择,只好暗中向窦重山示好。
只要黑云寨被袭,窦大人麾下十万府兵绝对不会坐视不管。
其实这些还不足以让他忧虑,他担心的是,听说裴晋安其人狡诈多谋,若是对方万一使用什么诡计,窦大人没有及时出兵相助,那事情也许就不会这般容易......
但只要窦重山收服庆州,早日自立为帝,那黑云寨就再也不必担心什么。
现在听到窦大人这些话,冯大当家终于放下心来,
冯熊挺直粗壮的腰杆,道:“大人威风凛凛,英勇神武,无人能及,安州府兵骁勇善战,个个以一敌百,横扫庆州,指日可待!东都的皇帝算个屁,到时您就是说一不二的王!”
这话深得他心,窦重山负手低沉地笑了起来。
他重重拍了拍冯熊的肩膀,意味深长道:“黑云寨功不可没,若我有一天成为天下共主,自然不会亏待冯大当家的。”
得到窦重山的亲口承诺,冯熊顿时喜不自胜。
他笑着看向窦重山身旁的副将杨启,寒暄道:“听闻杨将军勇猛,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我们一同跟随明主,以后便是亲兄弟!杨将军今日初到黑云寨,一定要痛饮一番!”
当初惜霞寺那一战窦重山中箭,若不是侍卫杨启及时护送,恐怕会有性命之忧,之后攻下云州时,杨启无人能敌,屡立奇功,窦重山已将他视为心腹,直接越级提拔为副将。
不过,听到冯大当家这番刻意拉拢示好的话,杨启面无表情地转首看向一旁,只淡淡唔了一声。
话音方落,一行人已到了寨中的黑云殿。
待窦重山在上首落座后,美酒佳酿流水般呈上,冯熊举起海碗,道:“大人兵务繁忙,还亲自到寨子中来,兄弟们不胜荣幸,大人且饮了这一碗薄酒。寨中女人太少,会唱歌跳舞的寥寥无几,待会儿只能找个会唱曲儿的女人给大人弹琵琶助助兴!”
说到寨中缺女人,冯熊不禁眯起眼睛叹了口气。
他这寨子不缺银子不缺酒肉,就缺姿色好的女人,虽然寨中也劫来过一些,却都个个不堪揉搓,没多久便小命呜呼,只得席子一裹,草草埋了。
冯大当家素有这种癖好,但窦重山只贪恋帝王权势,并不喜酒色。
他此番亲自前来,一是给冯熊许下好处,让他吃下定心丸,二是为了亲自带回匪寨进献的兵资,像这种饮酒长唱曲儿助兴的事,他完全不感兴趣。
况且今日天色已晚,黑云寨周围寂静得堪称诡异,出于多年带兵征战的直觉与多疑的性情,他总觉得有些心慌不安。
“不必助兴了,我还有要事,今日不能久留。”窦重山仰首饮尽一碗酒,缓声道。
冯熊热切地挽留了几回,但窦重山说一不二,绝不肯再留。
他起身上车,率先带着一众精锐护卫返回云州,杨启则带着一队士兵,亲自押送装满金银的车队。
押车得是安州府兵,赶车得还是黑云寨的人。
朝远自告奋勇向冯大当家的揽下差事,亲自赶着为首的骡车向前走。
月色清朗,下山的路可以看得清楚。
但堪堪行了一段路,那骡子突然犯了性倔的毛病,怎么都不肯走快。
朝远装模作样抽了三鞭子,骡子哼唧唧叫了几声,板车依然在原地打转。
长长的车队被前车堵住,只能暂时留在原地排队等待。
杨启夹紧马腹赶到前头,看到黑云寨那赶骡车的兄弟鞭子甩得山响,嘴里还不停粗声喊道:“这骡子忒不听话,怎么半步都不肯动弹?要是一早知道你这么偷懒,大当家的指定不会让你送金子!”
他骂骂咧咧,却分明没有使力。
那骡子甩了甩蹄子,竟然喷着鼻息就地卧倒,俨然一副不肯再起来的架势。
杨启默不作声地盯着这分明是在暗中捣乱的“刘大”,突地翻身下马。
这里山路平坦,两侧却密林遍布,虽说从黑云寨到云、安几州都是窦氏府兵,但杨启却不敢大意。
那黑云寨的大当家看上去是一心一意归属窦重山,但他在寨子里饮酒离席时,亲眼看到那被冯熊器重的刘二鬼鬼祟祟朝空中放走了一只鹰隼,而现在这“刘大”又上演了这可疑的一幕......
不过,就在杨启大步走近时,朝远突然起身踩在车辕上,拔出腰间长刀,沉声道:“奉我们大当家的之命,今日你们休想踏出这里一步!”
杨启悚然一惊,拔出宽刀,“为何?”
“黑云寨早已与裴总督讲和,只要取下你们的项上人头奉上,裴总督不禁既往不咎,还会为我们大当家请命封候!以后我们黑云寨的兄弟就是朝廷正儿八经的部将士兵,哪里用得着跟你们一帮叛乱的贼子混!”
话音落下,一群夜枭呼啦啦从林间怪叫着飞起。
杨启迅速移目看向远处,身着轻铠的士兵手持长刀无声快速靠近,他们黑压压一片,数量多到数不清,显然早已埋伏多时!
冯熊暗中投靠裴晋安,接受了朝廷的招安!
杨启当机立断翻身上马,一挥手,高声吼道:“撤,不要恋战!先回云州!”
话音方落,一支羽箭堪堪擦过他的脸颊。
杨启心头一凛,再回过神时,身下的高头大马已中了流矢,吃痛扬蹄飞奔间,一下子将他从马背上掀翻下去。
落地的瞬间,杨启仓皇半跪在地,以刀柄拄地消去冲势。
再擡首时,一把泛着寒意的森冷长刀直直指向他的面颊。
散漫的轻笑响起,带着些微诧。
“杨兄弟,真得是你?真想不到,再次相见,竟是这种情形,”裴晋安反手挽了个利落的刀花,将长刀收在身侧,“快起来吧!”
借着周边火把的亮光,杨启认出了眼前的人。
当初道旁亭阁避雨,对方与他一道共享烤肉,把酒言欢,临行之时,还赠与他路资。
那字条上的话,他清晰记得。
既然应下,必定言出必行。
只是大大出乎意料得是,对方就是裴晋安。
杨启保持着半跪的姿势僵住,一时错愕不已:“裴兄弟,是你......”
“是我,我也没想到,当初救下窦重山的,竟然是杨兄弟。”
裴晋安微微躬身,伸手扶他起来。
杨启转眸环顾四周。
就在这短短片刻,除去被有意放走的窦氏府兵,押送车队的士兵与黑云寨的土匪们已经尽数被卸去刀兵,只能束手待缚。
迟疑片刻,杨启擦去脸上的脏泥,朗声笑了笑,扶着对方的手臂起身,“裴兄弟,幸会!”
与此同时,黑云寨上方的暗空中,燃起一朵悠长清亮的烟火。
这是陆良玉放出的信号。
无声潜伏于黑云寨四周的庆州府兵,纷纷扔掉身上的伪装,悄无声息地站了起来。
为首的千户拔出长刀,还没等巡守的土匪反应过来,便劈手将对方敲晕。
寨门大开。
清朗月色下,肃然有序的府兵鱼贯而入,等巡守的土匪反应过来时,府兵已经冲进主寨的大殿。
殿外的空地上燃起熊熊火把,将此处照得亮如白昼。
擂鼓声咚咚起,响彻云霄的喊杀声将睡梦中的土匪吓破了胆,他们慌忙披衣提鞋,匆忙提着宽背长刀应战。
除了支去护送金银的土匪,冯熊所住的主寨只有两千人,没过多久,训练有素的庆州府兵便将对方逼到了后寨。
不过,黑云山蜿蜒崎岖,除了主寨,另有十八小寨相连。
庆州府兵气势十足,早已将对方打得措手不及,那些土匪们惊惧之下来不及应战,只得慌乱无措地提着刀狂奔逃向其他小寨寻求支援。
这些一击即溃的土匪们不是重点,擒贼先擒王,主寨里的冯熊与二当家才是府兵的目标。
冯熊饮过酒,便醉醺醺得一头扎进厢房,搂着弹曲儿的姑娘寻欢作乐。
冯龙虽也好色,却警醒许多。
他听到外边的厮杀声,立即吩咐主寨的土匪去迎战。
大当家的还在醉生梦死,他一脚踹进房门,硬生生将冯熊提起来丢给了身旁的人,在府兵冲进后寨之前,一伙土匪左右保护着冯熊,打开主寨的地下暗道跑了出去。
冯龙落在后面,在他想要潜入暗道逃跑之时,陆良玉无声拔刀出鞘,寻机用刀尖抵住了他的脖颈。
刀刃冰凉蚀骨,冯龙不禁打了寒噤。
他举起双手缓缓转头,看到眼前出现个女子。
这女子身材高挑,肤白长眉,对着他挑眉冷声道:“二当家的,讹走我们的一百两银子,什么时候还?”
剿平黑云寨并非一蹴而就,十八寨的土匪集结起来,与庆州府兵展开了激战。
期间黑云寨派人向窦重山求救。
但半道被劫走金银后讨回云州的府兵笃定地说,他们亲耳听到,冯熊早已暗中勾结裴晋安,这些求援之计都是两人的计谋,若不是那晚窦大人率先回了云州,只怕早就被裴晋安活捉!
副将杨启受了伤,好不容易才保住一条命回云州,完全印证了府兵的说法。
窦重山细想当晚的情形,不禁一阵后怕涌上心头。
他疑窦丛生,顾虑重重,最后将求救信扔在一旁,决意按兵不动。
三日后,逃走的冯熊捉拿回来,十八小寨的匪贼被一网打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