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假的（2 / 2）

……

丁仲这才意识到，两人聊天时纵使措辞语气不同，可有些习惯是想通的。譬如每一句话的末尾都不会缺标点符号，而今天，这两个微信后的人，齐齐抛掉了这一习惯。

他毫不犹豫地删掉了教练的微信，可轮到小安子时，舍不得，无论如何，也舍不得。

丁仲只能将他静音，转而点开赵然的微信。

半小时前，他给赵然发过微信语音，但赵然没接，现在，对方回了一条消息。

【小然：仲哥，我喝酒呢，啥事】

丁仲再次播了语音过去。

赵然很快接通，听筒中传来嘈杂人声和沉重鼓点，每一下鼓点都像是敲在丁仲心头，让他忍不住捂住心口。

“仲哥！要不要来喝酒？”

“不了，小然，找你帮个忙。

丁仲吸了吸鼻子，试图抛掉鼻音，但没成功。

不过赵然那边太吵没听出他话音中的异样。

“啥忙啊？不会是小宁吧？仲哥，别提了，那死丫头我也不知道他死哪去了。”

“不是。”丁仲看着手中的纸张，“我想去米国。”

*

赵然是袁晓宁的朋友，在一家国际旅行社当导游。

通过袁晓宁认识赵然后，丁仲又一次心血来潮，按捺不住多年来藏在心底的冲动，托赵然办了米国签证。面谈时，签证官被他和小安子之间长达十几年的友情所感动，竟成功让他拿下十年有效的签证。

也是那次，袁晓宁从赵然的嘴里得知情况，第一次因为小安子和丁仲闹脾气，让丁仲暂时打消了去米国探望小安子的念头。

直到认识教练。

早在个把月前，丁仲就计划着和教练在一起后，一起去米国玩一趟，当然，前提是教练能接受小安子的存在，并且相信他。

半小时后，丁仲在酒吧街的路口等到赵然。

“小然。”

赵然是个活泼性子，瞪大眼睛围着丁仲上蹿下跳。

“我靠，你是我仲哥？仲哥你整容了吧？”

对于赵然而言，丁仲的形象还停留在大裤衩人字拖，压根没想到过他也有穿上衬衫西裤抹上发泥的一天。

“小宁那丫头真是瞎了眼！“赵然热情地勾住丁仲的肩膀，“走，仲哥，进去喝一杯，我那些小姐妹一看你估计都走不动路了！”

丁仲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不了，我订了六点的机票，一会儿就要赶去机场。”

“下午六点？”

“上午。”

“……”赵然讶然，“这么着急，出啥事了吗？”

“没事，就是工作。”

赵然又狐疑地问了几句，没问出什么结果，才从包里拿出一沓资料。

“也没啥攻略，就是一些出境游的注意事项什么的，仲哥你学历高，没问题。”赵然道，摆弄几下手机，“这个文档里更详细，介绍了一些米国的城市和机场的特殊事项……仲哥，我三天后有个团就去米国，不然你到时跟我一块儿去就行了呗，反正你机酒自理，不收你团费。”

丁仲摇头：“不了，比较急。”

赵然“噢”了一声，点点丁仲手里的手机：“那仲哥你看看收到没？”

丁仲瞥一眼关机中的手机，又是摇头：“收到了，谢了啊小然，等我回来请你吃饭。”

*

坐上出租，望着车窗外迷蒙的夜色和流水般滑过的盏盏路灯车影，丁仲只觉得一阵恍惚。

这么多年来，他无数次想象过无数种去见小安子的方式，但那么多的假设里，都没有当前这种难以名状的心情。

深夜冷清的机场，冷清的候机室，最后登上人影错乱却一片寂静的机舱，围绕在心头的恍惚感觉，愈发浓重起来，几乎让他分不清身在现实，还是梦里。

没错了，和想象中最大的区别，不在于哪种情况，而在于哪种目的。

不论是故友还是恋人，以前的他奔赴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活生生活在他心里，更活生生活在现实中。

可真正把冲动付诸行动的这次，他奔赴的是一个未知。

——不只是样貌未知，生活未知，感情未知的小安子，更是一个连存在与否都要打上问号的虚幻假象。

他又没疯，事实摆在面前，不想承认也得承认。

可他不甘心，十五年的维系和等待，这一切都是假的？

他必须去一趟，亲自用双脚踩上那片土地，一脚一脚踏碎真实了十五年却骤然虚幻的假象。

丁仲靠在椅背上，眼睛再次模糊起来。光线扭曲的视野里，一位中年男人领着一个少年走进机舱，在他侧前方的位置上坐下。

少年神情胆怯又委屈，转头看向四周，迟迟不肯落座。

身上不肯换下的校服是他留恋故土的最后挣扎。

最后，他和木然望来的丁仲对上视线，几秒钟后，颓然坐下。

“爸爸，那边一个哥哥哭了。

“他肯定和我一样，不想去米国。

“爸爸，我刚开学呢，我们能晚几天走吗，我和他们约好了去秋游的……”

“不行。”中年男人的语气不容置疑，没过多解释，“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