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争吵(1 / 2)
小会议室的磨砂玻璃门,并不能完全隔绝隔壁大会议室的声浪。激烈的争论如同冲击波,一阵阵穿透过来,敲打着金一川的耳膜。他原本试图沉浸在剧本片段中的思绪,被彻底打散了。
争论的焦点,正是张风帆那近乎偏执的艺术追求与制片人毛鸿宾死死把守的预算红线之间的激烈碰撞。
张风帆的声音极具穿透力,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一丝被触怒的焦躁:
“……质感!我要的是那种真实的、扑面而来的荒芜感和历史的沉重感!你们选的那个外景地,光秃秃一片黄土坡,后期调色加再多冷滤镜,也调不出车叶县1976年冬天,大雪覆盖、天地苍茫、古墓在风雪中若隐若现的那种宿命般的苍凉!观众需要感受到那种刺骨的寒意,那种在极端环境下发现奇迹的震撼!这必须实景!而且,必须人工降雪!还原历史那一刻的气象条件!”
紧接着,是制片人毛鸿宾同样拔高、却带着更多无奈和火气的反驳,语速快得像连珠炮:
“我的张大导演!清醒一点!现在是五月末了!燕北都开始穿短袖了!我们一个月后开机,正是燕北,不,是全国最热的三伏天!车叶县那地方你比我清楚,寸草不生,黄土能晒得冒烟!地表温度随随便便就能上五十度!你跟我说人工降雪?!”
毛鸿宾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他显然被张风帆的“异想天开”气得不轻:
“你知道那玩意儿多烧钱吗?!一台大型造雪机开一天,光是电费、水费、机器损耗和人工,成本就高得吓死人!更别说是在三十多度、湿度极低的戈壁环境!雪刚喷出来,没等落到地上就化了!你想达到你剧本里写的‘积雪盈尺,覆盖墓道口’的效果?一台够吗?两台?三台?!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喷?那不是在造雪,那是在烧钱!烧我们本就不富裕的预算!烧投资人的命!”
会议室里陷入一片短暂的死寂。
金一川甚至能想象出里面的场景:张风帆双手撑在会议桌上,身体前倾,眼神锐利如刀;毛鸿宾则可能气得拍案而起,脸红脖子粗;其他主创人员——编剧、美术指导、摄影指导、外联制片等等——全都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眼神在两位大佬之间来回逡巡。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火药味和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金一川不由得坐直了身体,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耳朵几乎要贴到那扇磨砂玻璃墙上。他作为演员,向来只负责在镜头前诠释角色,片酬自有王博去谈判,电影制作的成本控制、资源调配这些庞大的后台运作,对他而言是完全陌生的领域。此刻听到这些赤裸裸的、关于“钱”的激烈交锋,他感到一种新奇又略带不安的冲击,仿佛无意间掀开了华丽幕布的一角,窥见了后台一片狼藉又热火朝天的真实景象。
“质感!真实!”张风帆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固执,敲击桌面的声音清晰可闻,“毛子,你跟我合作多少年了?哪部片子我糊弄过观众?哪部片子不是在有限的条件里追求极致?绿幕?绿幕能抠出那种风雪打在脸上的真实触感吗?能抠出演员在零下十几度环境里那种真实的生理反应吗?能抠出那种天地一片白茫茫,只有考古队那一点微弱灯光在风雪中摇曳的孤绝感吗?!观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虚假的质感骗不了人!”
“是是是!张导!您要真实!您追求艺术!我懂!我都懂!”毛鸿宾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又无奈的控诉,也“砰砰砰”地敲着桌子,力度丝毫不逊色,“可咱们也得讲点基本法吧?预算!预算就是基本法!咱们是加了投资,可您知道您那美术组、道具组、特效组报上来的单子有多吓人吗?光是复原那些古墓里的壁画和陪葬品,就得请多少位老手艺人?多少吨特殊材料?您要的那种‘千年尘封感’,不是做旧做出来的,那是拿真金白银和时间堆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