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知返(2 / 2)
极境脸上的灿烂笑容收敛了些,手指无意识地捻着通讯器的边缘,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啊……这个问题啊……”他顿了顿,声音里多了一丝谨慎的困惑,“说实话,我也搞不清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像是在我来之前出过什么事……知情的人不多,队长也不和我提。”他摇了摇头,仿佛要甩开那片迷雾,“总之在龙门那件事之前,我也从没见过博士啦。”他很快又扬起语调,像要把那短暂的阴霾驱散,“不管怎么说,现在不也挺好的?阿米娅,凯尔希医生,还有博士……新干员也渐渐多起来,以后肯定会越来越热闹!”他语气坚定,带着对当初选择的确认,“当初我决定留下果然是正确的,我已经受够压抑无聊的地方了。现在就算不做信使,也能到处走走,看到很多不一样的风景,最后还有个能回的地方……嗯嗯,这样就足够了。”他环顾着明亮的休息舱,目光扫过每一个熟悉的面孔,像是在确认这个“归处”的真实。
“说到这个,”棘刺擦拭着随身短剑的剑刃,动作缓慢而稳定,目光却锐利地转向极境,“你离开后有没有回去过?”
“你说哪儿?”
“伊比利亚。”
“完全没有!”极境回答得干脆利落,随即补充,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其他的先不说……那里现在根本回不去吧?”
清流好奇地探过头,带着对未知之地的天然向往:“我记得,极境先生和棘刺先生的家乡都是伊比利亚?之前我都没怎么听说过那里,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如果回不去的话,大家不会想家吗?”
棘刺的回答是斩钉截铁的“不会”,干脆得像剑锋劈落。
极境则略显迟疑,脸上惯常的笑容像是蒙上了一层薄纱:“呃,嗯,这个嘛,想还是会想的啦……”他试图用更轻松的语气带过,“倒不是有什么惨痛回忆,只是……伊比利亚是个对我来说比较无聊的地方吧。”他挥了挥手,像是在驱赶某种无形的沉闷,“太压抑了,简直让人喘不过气。”他看向清流困惑的表情,补充道,“啊,不要露出那种表情啦……”
“那只是你的想法。”棘刺平静地打断他,声音低沉下去,像投入深海的石子,“对阿戈尔人,伊比利亚没有那么友好。”寥寥数语,勾勒出的却是残酷的图景:城市边缘的游荡者,封锁线旁挣扎的聚居点,裁判所冰冷的追捕,安稳生活是少数人的奢望。休息区轻松的氛围骤然被抽走了一部分空气,变得有些滞重。清流惊讶地听着,手指下意识地蜷缩起来。苦艾也面露忧色,目光在棘刺沉静的侧脸和极境略显僵硬的笑容间逡巡。
清流试图打破这沉滞,提及自己在炎国和罗德岛感受到的包容:“嗯……但是炎国什么人都有,好像不怎么在意这种事……罗德岛也不是很在意这些呢,我刚来的时候也很受大家照顾!”她看向极境,眼神真诚,“第一次出外勤任务好像就是和极境先生一起的!”
苦艾也立刻点头,看向极境,语气认真而感激:“我也是。上次任务时,多亏了极境先生……非常感谢。”
极境连忙摆手,试图重新点燃轻松的氛围:“啊,不用客气!因为我经常被调到不同小队嘛,大家都是队友,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苦艾却固执地摇头:“就算你这么说,对恩义还是应该好好道谢。”
极境看着她认真的小脸,无奈又带着点欣赏地笑了:“哎,小苦艾,在这种地方真的很顽固。我身边还真有不少这种人……”他意有所指地瞥向棘刺。
“比如你那个队长?”棘刺挑眉。
“虽然队长她也是,”极境立刻反击,“但你有没有意识到你自己也顽固得像块臭石头?”
说完,他顺势转向清流,脸上又挂起那种能驱散阴云的笑容。
“那位队长总是不说话,看起来就很酷呢……其实我有点点怕她。”清流小声承认。
“我明白,我明白,”极境一副深有同感的样子,“那人看起来就很凶嘛。不过呢,”他话锋一转,带着几分维护,“队长只是长得凶,平常又没办法和大家交流,实际上她很好说话的!下次遇见她,不如试试打个招呼,她会很高兴哦!虽然可能看不出来,但我可以担保!”他拍了拍胸脯。
苦艾看着他们,轻声说:“两位关系真的很好。”
“算是吧……”极境的笑容里多了些复杂的东西,声音也低了些,“不管怎么说,毕竟我这条命都是队长救回来的嘛。”他顿了顿,又恢复了那种略带夸张的自得,“再说,那人没我的能力辅助根本不行!要不然当初做个信使到处走走才是我的第一志愿。哈哈,太受欢迎也很伤脑筋啊!”
“我怎么记得她这次是一个人出去任务了?”棘刺慢悠悠地泼冷水,“没你辅助不行?”
“……这次的任务不一样!”极境梗着脖子辩解,“那种潜入任务只有队长能胜任,我跟着去反而太显眼!”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语气变得生动起来,带着点夸张的抱怨,“在我之前,她根本就没和什么人组队过吧?最开始合作的时候真是有够呛的!那时候她竟然还因为嫌我太吵太烦,”他做了个夸张的闪避动作,“就直接对我动手欸!过不过分?队长的源石技艺真的很凶,就挨了那一下,我差点意识混乱到把回家的路线都忘了,之后好久都分不清自己是谁!”
“影响到意识……还有记忆?”苦艾惊愕地睁大了眼睛,“罗德岛还有人掌握这样危险的能力吗?我头一次听说……”
极境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啊,嗯……这的确也不是大家平常会拿出来说的事情啦。姑且算是秘密情报,两位可别往外说。”他冲苦艾眨眨眼,“总之,小苦艾不用太拘束,大家都很好相处,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随时可以来问我,我非常乐意为大家效劳。”他努力想把气氛重新拉回轻松愉快的轨道。
“差不多就是这家伙说的这样。”棘刺难得地附和了一句,目光落在苦艾身上,带着一种近乎温和的平静,“但不必勉强,就按你自己的节奏来,有问题找谁都行。”
“嗯……谢谢。”苦艾轻声应道,紧绷的身体似乎又放松了一些。
“说得太对啦!千万不要勉强自己!”清流立刻接口,重新扬起明媚的笑容,像个小太阳,“正好,小艾这次也来参加我们的庆祝吧?极境先生和棘刺先生也请一起来,我请大家尝尝我家的家乡菜!”她的声音充满活力,“一年一度的节日呢,不大吃一顿可不行!”
极境立刻响应:“哦!真让人期待啊!”棘刺也微微颔首。清流开心地拉着还有些腼腆的苦艾,叽叽喳喳地讨论起菜单的细节,休息区仿佛又重新注入了暖流。
聚会的话题暂时告一段落,清流拉着苦艾先行离开,去为即将到来的庆祝做准备。偌大的休息区只剩下极境和棘刺两人,舷窗外的云海无声翻涌。刚才的喧闹散去,空气仿佛沉淀下来,带着一种更深的寂静。棘刺依旧擦拭着手中的短剑,布帛摩擦金属的声音单调而清晰。他深紫色的眼眸抬起,目光锐利地投向靠着舷窗的极境,声音不高,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灰白色的城市。压抑。没意思。仅此而已吗?你对那里的印象只有这样?”
极境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他靠在冰冷的舷窗玻璃上,望着外面流动的、漫无边际的云层,红发在逆光中显得有些黯淡。沉默了几秒,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是少有的低沉和坦诚,带着一种被云海过滤后的空旷:“哎……我们的情况不一样吧。”他顿了顿,仿佛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咀嚼某种复杂的情感,“我确实没什么好说的,那里对我来说只是单调无聊……况且,”他朝清流和苦艾离开的方向示意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也不能真的和她们说得太详细吧,还有一个还没成年呢!人家高高兴兴的,我们就别说那些扫兴的事情了。”
他停顿了很久,久到棘刺以为他不会再开口。舷窗玻璃映出他模糊的侧影,目光仿佛穿透了钢铁和云层,落在那片遥远、浸满咸涩海风的海岸线上。“家乡……啊。”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如同海鸥掠过水面留下的微澜,轻轻逸出他的唇边,“不知道那里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玻璃上划过,像是在描绘记忆中模糊的街巷轮廓,“建筑还是那么繁琐吗?风……还是带着水气,有那种咸味吗?”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街上是不是还是空空荡荡,人人噤声?”
棘刺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惯常笑容灿烂的同伴此刻卸下所有伪装,流露出深藏的迷茫与回望。最后,极境像是自嘲,又像带着某种宿命般的预感,轻轻地问,那声音几乎要被舷窗外永恒的风声吞没:“哎,兄弟,你说,像我们这样跑出来的,今后还有没有机会回去?”
不等棘刺开口,他又迅速接上,仿佛要堵住任何可能的答案,更像是在急切地说服自己:“我可不怎么想回去。”然而,那最后一句低语,却像涨潮时无法阻挡的海水,泄露了心底最深的矛盾与缠绕的乡愁,带着伊比利亚海风独有的、挥之不去的咸涩:
“但我总有种预感,或许总有一天……我总会回到那个地方。”
咸涩的风,仿佛真的穿透了厚重的舷窗,萦绕在鼻尖,沉甸甸地压在心口。极境的身影映在玻璃上,被流动的云层包裹,成了一个孤独而模糊的远行者剪影。云海之下,大地之上,那片名为故乡的灰色海岸,在无声的凝望中,显得既遥远,又无比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