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8章 鹰落潘帕斯·双面棋局(2 / 2)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电视屏幕上,布宜诺斯艾利斯街头燃烧的汽车和奔跑的人群成为了具荷范那番话最残酷的背景板。
郑梦宪的目光不再只是审视,而是变成了一种震撼、后怕,继而转为一种混合着庆幸和狠厉的决心。
他看着具荷范因为激动而微微涨红的脸,看着那双此刻闪烁着“为了HY不顾一切”光芒的眼睛,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
终于,他长长地、仿佛卸下千斤重担般地呼出一口气,那根昂贵的科伊巴雪茄被轻轻搁在了水晶烟灰缸的边缘。
他站起身,绕过宽大的办公桌,缓缓走到具荷范面前。
具荷范再次本能地想要躬身,却被郑梦宪伸出的一只手,用力地按住了肩膀!
那力道很重,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亲近?
“荷范啊……”
郑梦宪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复杂的感慨,他那双布满血丝的锐利眼眸,此刻罕见地流露出一种慈祥与认同,
“具家……那些人,真是瞎了眼啊!”
具荷范的身体瞬间僵住了。
不是因为激动,而是因为这句突如其来的、指向具家的评价。
无数被轻视、被排挤、被剥夺的画面在他脑海中飞速闪过,心中涌起的不是感动,而是如同岩浆般炙热翻滚的滔天恨意。
然而,他脸上却立刻恰到好处地浮现出震惊、错愕,继而化为一种被深深触动的激动,嘴唇微张,眼中迅速积聚起一层水汽。
“外公……”他声音微颤,带着孺慕之情。
“以后,跟着外公姓郑!”
郑梦宪的声音陡然拔高,斩钉截铁,如同君王的敕令!
他那按在具荷范肩上的手,改为重重地拍了两下,“从今天起,你就是我郑家的人!是郑家的血脉!是我的孩子!不再是他们具家的具荷范!你是——郑荷范!我郑家的麒麟儿!”
这句承诺,如同惊雷炸响在具荷范耳边!
郑家!改姓!麒麟儿!
这几个字眼所代表的意义,在等级森严、嫡庶分明的韩国财阀核心家族中,简直就是翻天覆地的认可!
意味着脱离具家卑贱旁支的身份,进入HY集团真正统治核心的可能性!
这曾经是具荷范在郑家年宴上,看着那些趾高气扬的表兄弟时,内心深处最深处、最不敢宣之于口的隐秘渴望!
此刻,这个由郑家最高掌权者亲口许诺的愿景摆在面前。
具荷范的心脏剧烈地抽搐着。
一丝巨大的荒诞和尖锐的嘲讽在心底疯狂滋生……
姓郑?
哈哈!
郑梦宪!
你这是在施舍一条狗吗?
用一个虚无缥缈的姓氏,就妄想买断我的价值,拴住我的忠诚?
你毁了我的父亲,也毁了我的母亲,更害得我成了野种!
这些血淋淋的账,你用一个“郑”字就想抹平?!
你做梦!
然而,具荷范的身体反应更快!
在那滔天恨意化为实质之前,强烈的屈辱感和演技再次接管了他的身体!
仿佛被这句突如其来的恩宠彻底击溃了理智和防线,他的眼眶在瞬间变得通红,泪水决堤般汹涌而出!
不是一滴一滴,而是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烫地划过他的脸颊,滴落在地毯上。
“外……外公!”
具荷范的声音破碎了,带着哽咽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的激动,身体也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仿佛下一刻就要跪倒在地!
他的双手在身侧不自觉地握紧又松开,嘴唇剧烈地哆嗦着,“我……荷范……何德何能……呜……”
他语无伦次,激动得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只能深深地将头埋下,肩膀因为“感动”而剧烈耸动。
这幅涕泪俱下、感激涕零的画面,完美得无懈可击。
一个被家族轻贱、终于获得至高认可、激动到无法自持的“孝子贤孙”形象,饱满地呈现在郑梦宪面前。
郑梦宪看着外孙如此动情,脸上露出了多日来最为舒展、甚至带着一丝真正成就感的笑容。
他相信,一个边缘化的外姓青年,一个被具家抛弃的人,在获得进入顶级财阀核心圈子的入场券时,就该是如此的反应!
他觉得自己的手腕和承诺,彻底收服了这把突然崭露头角的利刃。
但郑梦宪显然并不满足于此。
安抚了便宜外孙,他需要更深层次的绑定,一个更能解决集团实际危机的砝码。
他松开按着具荷范肩膀的手,转身走向办公桌后的保险柜。
伴随着轻微的转动声,保险柜门打开。郑梦宪从里面取出了一个素色的信封,再次踱回具荷范面前。
具荷范还在“激动地”抽泣着,用手背用力抹着脸上的泪痕,但眼角的余光,却如淬了毒的冰针,死死盯住那个信封。
“荷范啊,”
郑梦宪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温和的算计,“你看,外公年纪也大了,你也到了该成家立业的时候了。
集团的事情忙过这阵子,外公会亲自给你上门谈一门好亲事。”
他将信封递向具荷范。
具荷范颤抖着手,下意识地接过。
“这是韩进集团赵亮镐会长家的千金,赵显娥。”
郑梦宪介绍着,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谈论一个不错的合作项目对象,
“和你年纪相当,据说性情也不错,知书达理,秀外慧中。
韩进集团与我们HY在海运、航空方面都有广泛的合作基础,特别是在这多事之秋……
若能与赵家结为秦晋之好,对我们HY集团的债务重组和未来战略,都将是莫大的助益啊。”
郑梦宪看着具荷范,眼神意味深长。
这哪里是商量婚事,分明就是政治联姻!
用他具荷范(未来的郑荷范?)的身体,去换取韩进集团可能的资金援助和人脉支持!
在郑梦宪看来,这既是给“认祖归宗”的外孙一份体面又实用的大礼,也是利用其价值为集团解燃眉之急的精妙一步。
具荷范的指尖在触碰到照片的瞬间,冰冷刺骨。
秀外慧中?
是秀外慧‘中’地发疯吧?
啃指甲虐待佣人的视频他邮箱里可存着呢!
即使隔着信封,他仿佛也能看到那个在圈内臭名昭著的赵家疯女丑陋的脸和恶毒的眼神!
怒火如同毒焰灼烧着他的理智……
你们郑家,把我母亲当联姻工具嫁给具家,现在又要拿我去填HY的债务窟窿?
把我当什么了?!
人形提款机?
任人摆布的玩偶?
他内心的火山在剧烈喷涌,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彻底吞噬!
然而,就在下一秒,他想到了李尹馨那张纯净如清晨露珠般、带着淡淡忧伤的脸,想到了三星集团那顶峰的荣光。
一股更强大、更冰冷的意志瞬间冻结了翻滚的怒火。
“一切,都听外公安排!”
具荷范猛地抬起头,脸上是泪痕未干的激动和一种近乎虔诚的顺从。
他对着郑梦宪,再次深深地弯下了腰,这一次不是75度,而是近乎90度的鞠躬!
腰脊弯折得极其用力,仿佛要将整个生命都献给眼前的“恩主”。
抬脸时,他的眼眶通红,泪水在灯光下闪烁着无比“真诚”的光芒,声音带着哽咽后的沙哑和无比的坚定,
“能为外公分忧,为家族尽一份力,是荷范……是我郑荷范毕生的荣幸!”
完美的服从!
完美的感激涕零!
郑梦宪看着眼前驯服的、充满感恩和牺牲精神的外孙,脸上终于露出了今天最满意的笑容,甚至带上了几分轻松,他微微颔首,
“好,好!这才是我郑家的好儿郎!你刚才说的计策,由你督办!记住,立刻着手去办!你先去忙吧!”
“是!外公!”
具荷范恭敬地应声,再次微微欠身。
他低着头,拿着那张装着疯女照片的信封,一步一步,异常稳重地向那扇厚重的紫檀木大门退去。
办公室的门被拉开。
具荷范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厚重的实木门合拢的轻响,仿佛也带走了办公室里的最后一丝人气。
背景墙上那巨大的电视屏幕中,布宜诺斯艾利斯一处超市被洗劫的血腥画面还在上演。
郑梦宪的视线扫过那电视屏幕,眼神幽深,旋即移开。
这世界的混乱与脆弱,对他而言不过是印证自身掌控力的一道背景音。
门外的世界截然不同。
具荷范踏入的是一个明亮、安静、高效运转的神经中枢——HY集团会长专属秘书室。
十数名身着笔挺西装的秘书助理如同设定好程序的精密齿轮,各自在自己的格子间或独立办公室内无声而迅速地处理着海量的文件、电话、行程。
敲击键盘的细密声响、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压低到近乎气声的通话,构成了这里特有的背景音。
“具常务。”
首席秘书金室长几乎在门关上的瞬间就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身,微微欠身,脸上是职业化却无比专注的神情。
几位邻近的资深助理也向他投来探询的目光——从会长办公室走出来的人,脸上的任何一丝波动,都是解读会长心意和集团风向的重要指标。
具荷范脸上的神情,精准地凝固在那一刻——混合着难以平复的激动,被巨大信任砸中的晕眩,以及对未来沉重的使命感。
他的眼眶甚至还有些微红,残留着真挚的泪痕,呼吸也略微急促,仿佛刚刚从一场风暴的中心脱身。
“金室长。”
具荷范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激动后抑制住的颤抖,他迅速而清晰地下达指令,
“会长有重要交办!立刻召集战略企划室、法务室、对外关系团队…一级保密会议室,我十分钟后到。”
“明白!一级保密会议,十分钟后!”
金室长没有丝毫犹豫,手指已经在电话键位和内部通讯系统上翻飞,指令瞬间传达下去,整个秘书室的运作节奏骤然提升了一个等级。
“有劳各位了!事关重大,请务必最优先级处理。”
具荷范对着秘书室众人郑重地欠了欠身,那份属于“郑”家新获宠信之人的谦逊与担当表现得恰到好处。
他的眼神明亮而急切,完全沉浸在会长赋予的、刻不容缓的任务中。
他转身,步履沉稳却带着“重任在肩”的急迫感,走向通往核心决策区的专用电梯。
几个助理迅速起身,捧着几份刚打印好的、盖着“超急”印章的文件紧随其后,争分夺秒地在电梯前与他汇合,边走边做简要汇报。
办公室内。
郑梦宪并未再看电视新闻。
他背对着门口,目光似乎落在窗外的城市天际线。
但在他宽大的红木办公桌侧下方,有一个几乎与桌面同色的不起眼控制面板。
在他转身的刹那,一根保养得宜的手指轻巧地按下了面板上的一个按钮。
面前占据半面墙的巨大屏幕瞬间切换。
原本分割成财经新闻、全球期货指数和南美抗议画面的区块,无声地被几块新出现的实时监控画面取代:
一块是秘书室的全景画面。
清晰地显示出具荷范激动地向金室长传达指令,秘书室高效响应的全过程。
声音虽经过衰减,但具荷范关键的指令内容依然清晰可闻。
另一块是走廊电梯厅的视角。
具荷范在众人簇拥下步入电梯,侧脸线条紧绷,眼中只有对任务的专注,电梯门关闭前,他快速地对身边助理交代着什么,助理连连点头。
第三块画面则来自专用电梯内部的一个隐藏摄像头。
具荷范背靠电梯壁,双眼微阖,像是在快速梳理思绪,脸上那份激动已经收敛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压力感。
他双手自然垂落,没有任何异动,只有右手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裤缝,似乎是思考习惯。
看着屏幕中具荷范那一丝不苟、全力以赴的姿态,以及他传达指令时那份确凿无疑的“郑家使命感”,郑梦宪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放松。
是满意?
是嘲讽?
还是对计划推进的确认?
无人能知。
“金室长。”
郑梦宪拿起内线电话,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稳低沉。
“会长,您吩咐。”金室长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
“具常务今后的行程和动向,我要你随时报告。尤其是……任何异常的通讯或接触。”
指令简短,却蕴含着巨大的监控网。
“明白,会长。”金室长的回应没有丝毫波澜。
郑梦宪放下电话,重新将目光投向布宜诺斯艾利斯街头那一片混乱的画面。
那些被践踏的比索,和他手中牵着的线、看着的屏幕相比,仿佛存在于两个世界。
……
深夜,狎鸥亭,具荷范父亲最后送给具荷范的礼物……或者叫做亲情买断资产。
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光窥探,书房内只有一盏古董台灯散发着昏黄柔和的光晕。
具荷范独自坐在宽大的书桌后。
此刻的他,与白天在HY总部那个感激涕零、冲锋陷阵的具常务判若两人。
疲惫感像是从他骨缝里渗出来,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的桌上,是郑梦宪亲手给他的那个信封。
信封本身完好无损,放在桌角。
他缓缓抬起左手,手腕内侧,那块款式老旧却擦拭得极其干净的腕表,在台灯光下泛着冰冷而柔和的蓝色金属光泽。
这微光仿佛有魔力,瞬间驱散了他脸上虚伪的疲惫。
他没有去碰那个信封,而是伸出手,精准地拧动了书桌侧面一个不起眼的雕花木钮。
书桌下方传来极其轻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气密装置开启声。
他俯身,从里面取出了那部与腕表同色调的、泛着冰冷金属蓝光的特殊加密通讯器。
灯光映照下,他的眼神不再有半分在HY时的激动或压力,只剩下一种被极度压抑后凝练成冰的平静。
手指在特制的按键上弹动,如同在无声的琴键上演奏死亡的乐章。
这一次,动作精准、迅捷、毫无迟滞。
指令:确认目标垃圾已安全处理
状态:诱饵已吞下,目标确认信任推进计划
风险:因目标信任,联姻风险出现
备注:对Li(李尹馨)秘密渠道安全,信号强度正在上升!
核心目标:白磷计划-引信已点燃!
发送键按下。
屏幕上一个不断自我湮灭再重组的蓝色莫比乌斯环标志亮起,几秒后彻底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具荷范静静地看着通讯器屏幕归于彻底的死寂。
他将通讯器放回那个隐藏在桌下的、拥有信号屏蔽和防扫描功能的秘格。
他这才拿起桌上那个信封。
动作甚至带着一丝“完成必要程序”的懒散。
“哧啦——”
信封被撕裂的声音在静寂的书房里格外清晰。
照片滑出。
赵显娥那张带着病态优越感的扭曲脸孔暴露在灯光下。
“咔嚓!咔嚓!”
手指骨节发出细微的爆响,动作却简洁、冷酷。
照片被对折、再对折、再对折……直到变成一小块棱角分明的硬纸块。
他没有攥,没有碾,只是用指尖捻起这团纸块,如同对待一件真正的、令人作呕的垃圾。
打火机点燃,然后扔进烟灰缸里。
具荷范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并未拉开窗帘。
他只是静静站在那里,背对着房间内微弱的光源,身影几乎融进黑暗中。
具荷范抬起手腕,再次凝视那块旧腕表。
蓝色的表盘指针在黑暗中幽幽地走着,指向一个注定将被焚毁、被重写的未来。
冰冷的蓝光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里,如同两颗凝固的白色磷火。
“郑家…还有时间吗?”
一句极轻的、毫无温度的话语在黑暗中消散。
这不是疑问,而是宣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