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老师,我想我有点明白了。(2 / 2)
扶苏怔怔地听着。
灭韩之功,在父王和朝臣口中,是彪炳史册的伟业,是帝国东出的第一步。
可在这里,在这间昏暗的茅屋里,却成了更沉重的徭役、更艰难的生计。
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父王那盘宏大棋盘上,一颗微不足道的“子”,究竟承受着什么。
陈雍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一些半两钱,并不多,但足够农户买些粮食,撑过一段时日。
他塞到黑夫手中:“这些钱,先应应急,给老人家买些吃的。”
农户愣住了,看着手中的钱,像是捧着烫手的山芋,既渴望又惶恐:“先生,这如何使得?无功不受禄……”
陈雍语气淡然,“并非给你,是借予你。待今秋收成好了,再还我。
眼下,治好老人,稳住家小,才是要紧。五日之内,集中村中留守之力,互助抢种,或许还能种下一些。”
他又看向里正:“老丈德高望重,可否出面协调,让村中妇孺互助,优先帮衬像这位大哥家这般最困难的人户?
非常之时,需行非常之法,聚沙方能成塔。”
里正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深深看了陈雍一眼,拱手道:“先生大义,老朽代洼里村乡亲,谢过先生!此法或可一试!”
而那农户握紧了手中的钱,眼眶通红,重重一揖到底,说不出话来。
……
离开茅屋时,夕阳已将天空染成一片橘红,炊烟更浓了些。
扶苏沉默地跟在陈雍身后,来时的新奇与兴奋早已荡然无存,心头沉甸甸的。
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先生,父王东出灭国,一统天下的伟业,对这些人而言,并非荣耀,而是一种负担吗?”
陈雍没有直接回答,他停下脚步,望着远处在田里艰难劳作的妇孺身影,缓缓道。
“帝国的车轮滚滚向前,碾过之处,自有尘埃扬起。有人看到的是车盖的华美与方向的坚定,有人感受到的,却是轮下碎石的刺痛与扬尘的窒息。
你今日所见,并非全貌。大秦律法,耕战立国,赏罚分明,自有其道理。
严苛的徭役与赋税,支撑起了强大的军队和高效的官僚,方能吞并六国,这是代价。
但是,作为执棋者,或未来的执棋者,绝不能只看到华美的车盖,而忽略轮下的碎石。
真正的强大,或许不在于能征收多少赋税,驱使多少民力,而在于能否让这车轮在前进时,少碾碎一些希望,多留下一些生机。
譬如这洼里村,若吏治更清明些,知晓民间疾苦,徭役征发或可更合理;
若农具更精良,耕种效率更高,或可缓解人力不足;
若仓廪更有盈余,遇灾荒疾病方能及时赈济……这些,都需要智慧与仁心,而非仅仅是律法与强权。”
扶苏深深吸了一口气,傍晚微凉的空气涌入肺腑,却带不走那份沉重。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间安静的茅屋,轻声道:“先生,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明白治国不仅仅是权术,更是对人世间所有艰难的理解与体恤;
明白父王的棋局,宏大而残酷,而他自己,未来若要参与其中,绝不能只做一颗被命运推动的棋子,或一个只看得到“大局”的棋手。
他要找到那条路,那条既能推动车轮向前,又能尽力抚平轮下伤痕的路。
尽管他知道,这很难,非常难。
陈雍看着他眼中逐渐沉淀下来的光芒,嘴角微扬,知道这趟乡村之行,已在他的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
陈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缓和下来,“明白就好。走吧,天色已晚,我们还需找个地方借宿。
明日,我们在走远一些……”
扶苏点头。
“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