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2 / 2)
宋星然站了起来,汪柏君才不敢坐着,讷讷地站在凳子前,一双手交握,垂在身前,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
他真没想到,宋星然待其夫人可堪体贴。
汪柏君是打听过的,宋星然的妻子是个小官之女,婚后也不见得十分恩爱,宋星然还为了个花魁大闹顺天府,叫他的新婚妻子成了笑柄。
但今日一见……
这位夫人生得实在貌美,眉黛春山,秋水剪瞳,原来是再灵秀不过的模样,偏眼下偏生了一滴娇艳欲滴的泪痣,平添了许多妩媚。
她着清浅的粉色纱衣,娇嫩得恍若一枝芍药。
这样的美人,只恐在阅尽千帆的宋阁老眼中,也是罕见的。
汪柏君不禁反思起来:难怪昨夜宋星然兴致索然,吃惯了精米,哪里咽得下粗糠。
他低头沉思时,耳畔传来一道娇柔的女音:“汪大人。”
汪柏君愕然擡头,落入了一双温软美丽的眼眸,似揽着盈盈春水一般,他听见那美丽的夫人温言道:“招待不周,多有失礼了。”
汪柏君讷讷摆手:“没……没有,夫人多虑了。”
宋星然烦躁着瞪汪柏君一眼,才扶着清嘉在自己原来的位置坐下,偏正厅上首就两把椅子,汪柏君此刻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十分尴尬。
清嘉垂眸一笑,扯了扯宋星然衣袖,满脸无辜道:“夫君,那姑娘是谁?为何一直跪着?”
那粉头也颇会察言观色,听得清嘉点她,颤巍巍直起了身子,露出一张楚楚可怜的脸。
汪柏君挑眉,悄然使了个眼色,那粉头万分悲痛地爬向清嘉,声泪俱下道:“夫人,求高擡贵手,留下奴罢!”
此刻,恰有一阵敲锣打鼓之声响起,伴随着高亢的唢呐,热烈又喜庆。
那是隔壁林府传来的。
林彦安将要成亲,今日请了乐队上门试演。
人家是喜事临门,他们又是什么?真是讽刺。
清嘉只觉得刺耳,笑容都快挂不住,转头望向宋星然,为难道:“夫君,这是怎么回事?”
宋星然蹙着眉,薄唇才动,将要解释时,又被那粉头截住话语,她抱着清嘉大腿,将地板磕得哐哐响:“奴愿意做个丫头,与夫人做牛做马,只求留在大人身边。”
清嘉默不作声,凝视着宋星然。
宋星然烦得额角青筋都在跳,咬牙道:“这什么货色,也敢往我身边塞,汪兄未免太看不起我。”
他一顿,脸色愈发凝肃,已是质问:“汪兄,我乃御赐的婚姻,如今才不足一年,我江南转一道,竟带了个小的回去,岂非打圣上的脸,你这是要害我么?”
语毕,他狠狠一拂袖,怒喝一声,便有两个护卫拥了上前,一左一右地将那嘤嘤哭泣的粉头拽了下去。
汪柏君的脸色涨得发紫,宋星然的话叫他狠狠一震。
是啊!宋星然为那花魁出头,闹得满城风雨,此后竟悄无声息,原来时为了这一层!
难怪宋星然官运亨通,原是一顶一剔透的心肝,他瑟瑟道:“宋……宋大人,咱们借一步说话。”
宋星然怒气勃发,脊背绷直,他是个高个子,此刻更显出如山巍峨的气势来,俯视着汪柏君,轻慢地哼了一声,才斜着收回眼神,背着手,缓步往外走。
只用眼神,便逼得汪柏君出了一身冷汗。
他短促地舒了口气,擦了一把汗,才半弓着身体,跟在宋星然身后往厅外走。
汪柏君眉毛皱成倒八字,诚惶诚恐道:“宋……”他顿了一顿,还是决定套套近乎:“宋兄。”
“今日实在抱歉,是愚兄想左了,失了衡度,还好宋兄警惕,才未酿成大错。”
宋星然仍横眉冷目,不发一言。
汪柏君咽了口唾沫,继续道:“还请宋兄念在咱们同门的情谊上……宽宥为兄。”
宋星然才不耐烦与汪柏君称兄道弟,皱着眉,仍是沉默的,又听见他腆着面皮,笑道:“江南,江南的事务,还请宋兄回京后,美言一二才是。”
汪柏君马屁拍在马腿上,虽然满心惶恐,却还得将来意说明。
宋星然恍然大悟。
无事不登三宝殿,汪柏君自不会简单为了叙旧而来,他极力想往自己身边塞人,原是想叫这些妓子吹枕头风。
大约他与孙驰晖撂下的话,早便传入了大小江南系官员的耳朵。
如今宣明帝年纪大了,又愈发奢靡,手上还没钱,手段发粗暴起来,对手下的人都苛刻,恨不得将他们身上的膏脂都搜刮出来,留自己享用。
哪个当官的经得起细察?查出点猫腻,轻则失财,重则丧命。
所以各个可劲巴结他。
偏他又油盐不进,只对汪柏君网开一面,这汪柏君便成了江南系的代表,江南系的依仗。
宋星然又挂起虚假面孔:“汪兄,你我同门,你若好好与我说,我不会拒绝,如今你将事情闹到我夫人跟前,叫我如何心平气和、毫无芥蒂地与你美言?”
汪柏君抖了抖:“这……”
宋星然一脸高深:“扬州的账,我是翻干净了,盐、铁、粮、漕、税,是没一处的帐堪看的,若叫圣上知晓,必然震怒。”
他了然一笑:“我想,大约江南道各地,情况大差不差,我只消稍稍一查,也能寻出端倪来。”
宋星然笑了,似乎满面和煦,汪柏君却更怕了,他脊骨生寒,膝盖发软,几乎就要站不住,扶在门框上,面色铁青。
还妄想着打感情牌:“老师是极关注江南事务的,自我来了徐州,常会写信指点一二,宋兄你看……”
宋星然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
上次问他与陆云卿可有交集,又说只有节日问候,如今又反口。
但难说是为了攀关系还是……
但他默默记下了,待日后再查。
此刻,宋星然掩过心中疑思,挂起假面,弯着唇,略俯下身,拍了拍汪柏君的肩膀:“汪兄放心,看在老师的面子上,我总会看顾你,只是……”
汪柏君追问:“只是什么?”
宋星然挑眉,笑着提点:“下半年巡查,你们将账平了便好了,多缴些税,将陛下他老人家哄一哄,此事便算过去了。”
汪柏君若有所思。
少顷,才认真地,作揖以谢。
宋星然敲打完汪柏君,回到正厅时,只见清嘉一脸恍惚,水杏眼中皆是空洞,叫人见之生怜。
清嘉听见宋星然脚步声,讷讷擡起头,又见汪柏君已无踪影,心知他已被宋星然打发走了。
外人不在,好肆无忌惮地演戏。
清嘉两弯柳眉微蹙,流露出无限的哀愁来,眨了眨眼,滚出泪来,委屈道:“夫君真是欺人太甚!”
语毕,她便噌地起身,捂着帕子跑了出去。
宋星然咬牙,又骂起那不长眼的汪柏君,跟在她身后追。
清嘉坐在那紫藤架子下,嘤嘤而泣,粉面满是泪痕,一双眼又红又肿,十分可怜。
宋星然心忽地被攥了一下,有些疼。
他叹了口气,在清嘉身侧坐下,张臂要去抱她,又被她挣开,她抽抽嗒嗒道:“别碰我!”那哭音又愈发悲痛起来。
宋星然颇觉头大,既心疼,又无奈,还委屈:他也是被汪柏君栽赃,昨夜还受了好大的苦!回家都觉得自己一身肮脏,在水里泡了许久,皮都搓红了,才敢回房抱着她睡的。
但此刻也只能无力地解释:“夫人误会了,我并未碰过她。”
清嘉心里冷笑。
合着昨夜一身脂粉气,都是假的不成?他若算干净,天底下便没有脏的男人了。
但清嘉并非气这个。
他在外花天酒地,风流快活,这都没有问题。
但要在她生下嫡子前收房,就是不行。
清嘉发作道:“是清嘉哪里做得不好么?才成婚没一年,夫君便整日想着要往后院塞人,先有那花魁曲烟波,如今又来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粉头,夫君真是……”
“……我没有。”苍白又无力。
清嘉哭得很大声,嗓音都哑的。
豆大的泪珠滴在宋星然手背上,滚烫,宋星然心也像被烫得发疼,搂着她纤弱、又哭得瑟瑟的肩,低声地哄:“我不想纳妾。”
清嘉吸了吸鼻子,哽咽着哭诉:“你骗人。”
宋星然平素巧舌如簧的一个人,在哭泣的妻子面前彻底乱了阵脚,扯着衣袖,小心翼翼地与她擦泪,又见布料晕了斑驳的水痕,无奈起誓:“清嘉,我不会纳妾的,我只要你一个。”
清嘉听见他郑重的许诺,倏然愣住,但她哭得太用情,一时还停不下来,抽抽噎噎,呼吸都七零八乱,更显得凄惨。
她埋头钻在宋星然怀中,闷闷道:“我……我当真了,夫君不许诓我。”
清嘉才不会当真。
一时半会的诱哄之言,没有印契、没有凭证,是做不得真的。
但能让宋星然软下身段,说出这番话,已然够了。
他还算是个守诺之人,保证不了长期,他能有短暂消停,也够自己站稳脚跟了。
清嘉缩在宋星然怀中装委屈,却忽然听见一道认真的声音:“你这个坏人!”
清嘉擡起蒙蒙泪眼望去:竟是林彦安。
他巴在墙头,龇牙咧嘴地冲宋星然挥拳。
不过顷刻,他已从矮墙上蹦了下来,疯跑上前,一圈抡在宋星然面上。
作者有话说:
宋狗:自以为很守男德一男的
咱就是揍他!!狠狠滴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