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1 / 2)
宋星然至李炎府上时,俊脸仍沉着,见了李炎,连话也不说,径直坐下,灌了一壶又浓又苦的茶,才吐出一口闷气。
他自成了亲,出现时每每满面春风的模样,鲜少有苦闷时候,李炎耷拉着眼皮,奇异地啧了声:“心情不好?我这有剑南道才送来的酒,要不来点儿?”
喝酒?一身酒气地回去,宋星然都能想到家中那小妇人皱着鼻子嫌弃他的模样。
只淡淡瞟李炎一眼:“有事说事。”
李炎挑眉,默了片刻,缓缓道:“莫雪笙,已到了京城,如今就在驿馆中。”
莫雪笙原来是说能赶在小年、皇孙周岁宴前抵京,后又来禀大雪封路,要耽搁些时日,昨日黄昏时分,收到快马加鞭的消息,说莫家小姐到了,却因连日赶路,莫雪笙病了,恐过了病气与贵人,无法入宫面圣,要耽搁些时日。
宋星然口气平淡地唔了一声,问:“可见过人了?”
“见了。”
宋星然脸色终于缓和些,语调小有上扬:“如何?”
大抵是人的劣根性,在自己不高兴时,听得旁人的糟心事,一经对比,便会觉得格外爽利,宋星然如今便是这个心情。
宋星然明知李炎此番别扭得很,对莫雪笙是不情不愿,却又不得不上赶着讨好人家,见老友小小遭罪一把,稍微将自家的烦闷遗忘。
李炎别了他一眼:“受皇帝的命令,领着太医去了一趟。”
皇帝有意联姻,态度是堂而皇之的殷勤,一听驿馆消息来报,即刻便准备了药材、吃食、生活用度等赏赐,连着太医,一同叫李炎送了过去。
李炎也有心见见这位“未婚妻子”,究竟是何等生猛的女中豪杰,当下也整理心情出发了。
他回忆起莫雪笙的模样,蹙眉道:“她生了病,一副虚弱模样,我匆匆见了一面,不算高挑身材,圆眼,鼻头也肉肉的,竟是一副温柔敦厚的模样。”
李炎摇了摇头:“她见了我,丝毫不舒展,竟很紧张。”
“照理说,莫雪笙一个上过战场,徒手能将人脖子拧断的主儿,不该这种表现,也不该这个气质,总觉得……何处不对劲呢。”
宋星然撩了撩薄窄的眼睑,眸中俱是打趣之色:“四皇子,你忒不厚道。”
“人家有病在身,片刻软弱都不允许么?谁人是时刻上战场搏杀的姿态哟。”
见李炎不大赞同的模样,宋星然啧了声:“你瞧,我父亲从前也是儒雅姿态,不妨碍上阵杀敌,你怎可以貌取人。”
“嘶。”李炎头也疼了,瞪他一眼:“你一个状元郎,怎么信口胡说,以貌取人是这个用法么?”他嗤笑一声,反唇相讥:“你瞧瞧你家里那个,谁才以貌取人。”
听他提起清嘉,宋星然又烦闷陡升,却也护着她:“你嫉妒我家夫人生得貌美?”
李炎呸了一声:“谁与你论这些。”
但宋星然的话到底消除了他稍许疑虑,郡马爷昔年是举国闻名的白衣儒将,宋星然如今的斯文模样,似足了他十成。
如今斯文人宋星然笑得揶揄:“再说了,见了未来夫郎,害羞扭捏也是有的,倒不要过分严苛待人嘛。”
李炎脸色几变,咬着牙根,不甚耐烦道:“事说完了,你可以滚了。”
宋星然并无离意,长指在桌案上叩了叩,嫌弃道:“你竟如此小气?这点子琐事差人说一声也罢了,叫我亲自来了一趟,却连饭都不管一顿么?”
“……”李炎其实已经后悔将他叫来,但他近来心绪实在纷杂,见了莫雪笙后觉得愈发怪异,从前那些帷幄与算筹都不成叫他如此烦忧,只想抓个人来倾吐一二,却也不是什么要紧之事。
“自你江南回来,那次不是着急回家?”李炎冷淡地笑了一声,口气却好奇:“如何?今日无需陪你家夫人用膳么?”
宋星然没好气地扫他一眼:“多事。”
李炎略耸肩,懒洋洋道:“随你。”
反正不差一顿饭。
谁知宋星然一顿饭竟吃到了半夜三更,李炎素有失眠症,若无事时,早早便关灯酝酿睡意,今夜本无事,却被宋星然拖了半夜时间,不耐烦地赶他:“快滚。”
宋星然到底灌了几壶冷酒下喉,但还清醒,擡头望了眼高悬的月亮,弯弯的弦月藏在云堆中,氤氲不明,星子又黯淡,显得十分孤清。
他哑然地张口:“宋谅,回府。”
——
宋星然虽然心中烦闷,倒耐住不曾饮酒,只是心中别别扭扭,更不想回房面对清嘉,便想在书房歇一夜。
清嘉午间歇久了,晚上便辗转难以入眠,又听得门口有人低声嘀咕,一问才知,是宋谅打发的人,说宋星然今夜在书房休息。
真闹脾气了?男人大丈夫,这么小气呢。
反正也睡不着,便抓起衣裳,吩咐人准备了甜汤,打算亲自将宋星然抓回来。
宋星然与清嘉吵架的消息,何盈玉买通了和风院里三等丫头,很快也知道了,晚间又听得宋星然并未回房,要在书房安歇,心思更是活络起来。
老太太虽答应她,会与宋星然提纳妾之事,但一去大半月,竟杳无音信,何盈玉心如火烧,但夫妻二人又恩恩爱爱,她瞧着眼红,却寻不出缝隙来插手。
何盈玉在房中转了一圈。
虽然深夜去人家院里,这行为太过明显,但……若错失良机,何时才有出头之日。
当即下定决心,换了轻薄衣裳,浓妆艳抹一番,捧着暖酒热菜,往和风院中去了。
但夜深人静时,什么魑魅魍魉也壮起胆子。
宋星然心中装着事,捧着书卷也看不下几个字,索性提笔练字,收敛心神。
好不容易渐入佳境时,忽地门框传来笃笃声,他笔下一顿,倏然又升腾起期待的心情:是不是清嘉来寻他了。
门外那道人影纤细,捧着托盘。
宋星然心头一喜,清了清嗓子,装作冷酷模样:“进来。”
他笔下不断,依旧写着字,笔锋走势却已凌乱,余光瞥见一双绣鞋,是桃红色的,绣着鸳鸯戏水的花色。
清嘉喜欢雅淡之色,雪青藕荷,秋香碧缥,鲜少有艳色,且这花色……也很有些俗气,不似清嘉品味。
他一道出神想着,那双绣鞋之主便缓缓接近,在他身侧站定。
宋星然下笔不停,气定神闲道:“知错了?”
屋内传来一声女子娇哼,那托盘在桌上放定,宋星然手臂便被人缠抱,一阵刺鼻的香气袭来:“奴家知错了。”
宋星然骇然低眸,才发现来人竟是陌生面孔,似乎是和风院的洒扫丫头,却对不上名号,她面颊不住蹭在他胸口,绘着浓妆的眼眨呀眨,矫揉造作:“大人。”
宋星然下意识要将人甩开,但又被缠得死紧,竟是推不开了。
那女子是个大胆的,伸手望他身下去探。
宋星然大惊失色,没忍住恶心,一脚将人踹开。
那胆大的婢女在空中划了道弧线,重重摔在地上的瞬间,清嘉恰行至门边,亲眼目睹了她砸在门框上,呕出了一滩血,还喷在了她的衣摆。
清嘉足尖被女子头颅压住,传来怪异的触感,她吓得手脚发软,手上托盘也抓不住,哐当一声摔在……那女子身上。
二人同时发出尖叫。
宋星然书房里,怎么在打架?竟还是见了血的。
清嘉惊魂不定,脚又被人压住,动弹不得,连小腹都传来坠胀质感,脱力地靠在门框上。
宋星然哪想到清嘉真来了,见她一张小脸惨白若纸,双肩瑟瑟颤抖,大口喘着气,倚着门框缓缓下滑,一时也吓得魂飞九天。
当下冲上前去,一脚又将那婢女撩开,咬牙骂了一句:“作孽。”
忙将清嘉搂在怀中,见她额头都濡出汗渍来,着急道:“嘉嘉?你还好么?”
清嘉抚着肚子,仓皇地摇了摇头,眼泪已落了下来:“我——我肚子疼。”
从未见过清嘉这般模样,宋星然心底咯噔一下,马上将人抱起往外冲,行至游廊外,见着宋谅与听雪,还有个提着食盒的何盈玉,三人似乎在争执着。
宋星然顾不得许多,忙吼道:“快,快去明大夫院里,将人叫起来。”
听雪与宋谅一看也只大事不好,宋谅足下一点,已跑得没影,听雪赶在宋星然身后,大声嚷:“姑爷!姑爷别跑了,小姐如今颠簸不得!等明大夫来罢。”
宋星然犹如被冰水兜头浇下,才猛地顿住脚步,怀中的清嘉已晕了过去,双眸紧闭,眼下一圈脆弱的投影。
听雪在旁催促:“姑爷,将小姐抱回房罢,脚下稳着些。”
宋星然讷讷点头,将清嘉又抱紧了些,脚步已放缓了许多,怀中似抱着一滩豆腐般,屏住呼吸,轻微的晃动也不敢有。
何盈玉如今尴尬起来,思索片刻,仍凑在宋星然跟前,用着温柔和缓的口气,试图安抚宋星然:“表哥,表嫂定会吉人天相——”
“滚——”
宋星然将她话音截断,狠狠瞪她一眼,生怕惊动清嘉,只压着嗓音骂了一声。
但他面黑如墨,眼神像刀片般锋利,清隽斯文的面具掉了个粉碎,如活阎王似的,何盈玉酝酿半天的好话被生生堵在喉头,眼泪都被吓了出来。
宋星然才不管,抱着清嘉回了房,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在床上。
他一双手都在发抖,扣在清嘉手腕上,偏不敢用力,重重地敲在边几上,指骨渗出血来,压着声音问:“大夫呢?怎么还没来——”
随伺之人皆低头不言,生怕触了他的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