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遇险 (1)(1 / 2)
这时候,谁也救不得谁,自救吧。
昏昏沉沉的天幕此时越发暗沉,密林里更是阴暗。沈恪轻巧地落在一棵大树上,一袭暗色衣裳隐匿在繁茂的枝叶之间,一时间令人看不真切。
他扶着树枝,身子在微微发颤,闷声喘息,冰冷的手抹去唇边溢出的血水,滴滴答答的雨水从枝叶间落下,沾染了他一身的水汽,暗色的衣裳看不清身上的伤口,只是混着湿哒哒的衣裳上淌落下来的淡色血水落在树干上,显示出衣裳的主人已然受了伤,血水滑过翠绿的叶子,又滴了下去。
沈恪喘了一口气,他干脆利落地从衣裳上撕开一块布条,咬着牙缠过腰腹处,勉强处理好伤口,又从腰间取出一瓶药,他甚至没有数要倒出几枚,便就着瓶口,随意地吞下数颗。
苦涩的药味在唇齿与浓郁的铁锈味混合在一起,令沈恪略微迷糊的神志清醒了些许。
他握紧手中的佩剑,却是赫然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沾染了血水的手掌间略显滑腻,握着剑柄时险些脱手,沈恪的唇边露出一抹苦笑,他很清楚,这是内息不稳而导致的。先前同熊厉的鸳鸯钺的对撞,虽然挡住了锋利的鸳鸯钺,但是却没挡住对方凶狠的杀意和冲进经脉内的强大气劲。现下,他的内腑间可谓是伤势颇重,真气紊乱,甚至有了力竭的迹象。
因此,他才会冒险选择在这一棵大树上稍作休憩,昏暗的密林里,大雨滂沱,暂且掩去了他的行迹,只是熊厉始终紧追不放,同他再次对上,也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沈恪看了一眼天色,低头又撕扯了一块布,将自己的手同剑柄缠绕在一起,以免手中的长剑脱出。他的心头最为担心的事便是李云曦,不知他们如今逃离的情况如何?
却说李云曦那一头,极速奔驰的马车在山道上颠簸,李云曦坐在车厢内,只觉得脑中晕眩,太过颠簸的马车,令她泛起一股恶心感,她忍不住侧身干呕了两声,眼泪汪汪地擡眸透过半张车帘看向奋力驾车的苏程玉。
又扒着车窗看向马车后方,他们的马车速度已然到了极限,然而却始终没能甩开紧紧追在身后的龙鳞卫。那名龙鳞卫的身影越来越近,透过模糊的雨幕,李云曦认出了追击而来的背着长弓的龙鳞卫,正是丁明。
丁明那一手箭术很是精妙,若不是怕误伤了李云曦,只怕早就拔箭相向了。只是看着前方那疯狂奔跑的马车,丁明的眉头微微拧了起来,他想了想,回臂一震,背着的长弓落在了手臂上,取箭,开弦,一气呵成,纵然是骑在疾驰的骏马之上,他的动作也是稳如泰山。
箭矢破空而去,朝着马车的车轴冲去。
李云曦注意到那一支凌空而来的箭矢,她不由得惊呼道:“苏程玉,他开箭了!”
苏程玉并未回头,他听着李云曦的惊呼声,手中的马鞭奋力一抽,疾驰的骏马陡然间朝右边拐了过去,骤然的甩动,将李云曦整个人从一边甩到了另一头,她的脑袋咚的一声撞在了车壁上,晕乎乎的感觉越发强烈。
只是马车因为这一番拐动,却是恰到好处地避开了那一支疾射而来的箭矢。箭矢嘭的一下扎入泥地里,露出来的箭尾在大雨中微微颤抖着。
丁明的眼中闪过一抹惊诧,倒是想不到驾车的车夫竟然也是一个深藏不露的武家子。他一甩缰绳,骏马飞驰,朝着那一辆马车急速追去。
苏程玉听着马车后那哒哒哒的马蹄声,心头涌起一股焦躁感,他用力地甩了下马鞭,在越发黑沉的夜幕之下奔逃,拐过道,突然间苏程玉一扯缰绳,马车陡然停下。
急速停下的马车让尚未坐稳的李云曦从车厢里滚到车框处,要不是苏程玉拦了一把,只怕李云曦当即就要滚出去了。
李云曦晕头转向地捂着额角,那儿已然是红肿一片,应当是先前在马车内滚动时撞到的,她并不明白这马车怎么就忽而间停了,她看了一眼苏程玉,含糊着问道:“怎么了?”
苏程玉皱着眉头看向面前的道路,他怎么都想不到这山道走到底竟然会被河道拦住。或许是这段日子接连的暴雨,此时微涨的河水湍急,看着倒是不像很深的感觉,只是那浮桥却不见踪影,也不知道是他们走错了道,故而没能寻到过河的桥,还是说这桥被河水冲走了。
李云曦也注意到眼前的河道,她愣了一下,而后又朝后看去,那追击着的马匹越发地近了。
苏程玉咬了咬牙,想着驾车回头是不可能的了,如今这一条道也就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他转头对李云曦道:“娘,你坐稳了,咱们驾车过河。”
言罢,他手中的长鞭陡然一甩,那驻守不前的马儿嘶鸣一声,而后踏入那条河道。
李云曦紧紧地握着门框,看着马车摇摇晃晃地在湍急的河道中行进,她的心头扑通扑通地慌乱起来,她是想不到苏程玉竟然会如此冒险。
马车行至河道正中的时候,忽而间就听得一阵闷闷的轰隆隆声,李云曦勉强稳住身子,探出头来看了看四周,并未察觉到什么不对,只是她低头看去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她甚至顾不得摇晃着坐不稳的情况,一把扯住苏程玉,大声道:“快,过河,水位涨了。”
“什么?”苏程玉好似还没明白过来,马车在湍急的河道间行进地艰难,他的全副心神都放在了控制住不平稳的车马。
“水位涨了!”李云曦又喊了一声。
苏程玉闻言,低头一看,骤然间注意到先前不过是没过马蹄的水位,此时已然涨到了马脚的下半截,暴涨的水流冲击着马蹄,马车行进得更加艰难,速度也更慢了。
苏程玉也意识到情况不对,他扯了扯缰绳,似乎是想要驾驭着马车尽快行过河道,然而到了这时候,那素来听话的马儿却忽然间变得焦躁起来,它们被越发凶猛湍急的河水冲击着,唏律律的马鸣声混着闷闷的轰隆隆声在大雨中给人一种不祥的感觉。
便是在这须臾之间,那河水又开始上涨了,此时已然是涨到了马车的车板处,湿漉漉的河水漫浸车厢,马儿在河道中间似乎开始站立不稳了。
“河水怎么涨得这么快!”苏程玉忍不住低低地咒骂了一声。
李云曦擡头朝着河道上游的地方看去,他们的马车此时恰好行在河道的正中间,正是进退两难的地方。她微微眯眼,看着上游好一会儿,突然疾声道:“是上游河道决堤了。”
“决堤?”苏程玉不解地看向李云曦,他顺着李云曦的视线看过去,便就看着上游的河水伴着闷响滚滚而来,河水仿佛是成了一只巨怪,轰隆隆的闷响声越发接近,而巨怪也涌动地越发凶狠。
三言两语间,马车已经被汹涌的河水包围住,半架马车都陷在了涌动的河水中,那站在河道中间的马匹摇摇晃晃,口中的嘶鸣声一声高过一声,它们也察觉到了危险,只是此时却怎么都无法脱身。
整座马车似乎是成了汹涌澎湃的河道中的一座孤岛,看着越涨越高的水位,苏程玉的眼中闪过一抹慌乱,他的内心本能地升腾起一抹恐惧,或许是过去记忆里曾有过什么可怕的事情,虽然记不得了,却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底,让他在这一刻无法抑制的颤抖战栗。
“马车过不去了。”李云曦的手也在颤抖,她曾读过不少杂书,便是这水道之书也是看过的,如今的情形,她知道这定然是因为连日暴雨,冲垮了上游了某一段的堤坝,这才导致河水暴涨,他们现在杵在这河道中央,马车入了水,太沉了,是行不过的。可若是在河道中继续等着,运气好,或许河水冲过以后,这水位就降下来了,他们倒是可以躲过一劫。
可若是运气不好,引得山洪暴发,那么他们现下站在河道中,便是死路一条。
轰——
一声巨响骤然传来,空中的大雨转为了暴雨,李云曦面上露出一抹惨淡的笑,看来他们的运气不大好,水位降不了的,迎接他们的怕就是那奔涌而来的山洪。
李云曦看着抱着头似乎是陷入了什么痛苦回忆的苏程玉,她推了推苏程玉,开口喊道:“苏程玉,你水性好不好?”
苏程玉茫然地看着李云曦,似乎并不明白李云曦问的是什么。
李云曦忍不住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她倒是忘记了苏程玉现在心智受损,哪里记得过去的自己会不会水?她看着水位转瞬之间又涨了一截,马儿被水冲得侧退了两步。
她不敢再耽搁,现在弃车游走,倒是还有一分活命的机会,若是等着同马车一起被冲走,可就真的是九死一生了。
李云曦扯过包袱里的一条长长的腰带,她将一截绑在自己的腰身上,另一截则是绕过苏程玉的腰身,绕了两三圈后,狠狠地打了个死结,她擡眸盯着苏程玉,开口道:“待会儿入了水,你不要怕,顺着我的力道游,若是不会,你就尽量放松,不要挣扎,懂吗?”
李云曦的水性是极好的,可是如今这不是平缓的水池,便是之前与沈恪一同落下的深潭,纵是水深,可也是平缓的,不若如今这般的湍急。
若是抛下苏程玉,独自逃生,对她来说,会更容易些,也更有把握,只是这一路同行,那口口声声的‘娘’,这喊出来的‘母子’之情,令她不忍抛下苏程玉。
她看了一眼岸边逐渐追来的丁明,又看了一眼越发涨高的水位,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扯着一脸愣神的苏程玉,一头扎进了滚滚的河水中。
入水的那一刻,苏程玉忽而间挣扎起来,脑中冲击着一些令他恐惧的记忆碎片,李云曦先前同他交代的字字句句,他早就忘得一干二净。
苏程玉在浑浊的河水中扑腾,同他绑在一块的李云曦便就让这挣扎的力道拖累着,她勉强回头看向苏程玉,心里一个咯噔,并不是让苏程玉的慌乱吓着,而是被从上游宛如水龙翻涌一般的河水吓到。
此时的河水,已然不是那温柔的溪流,而是凶猛的山洪,自上而下,带着吞噬一切的浪潮拍了下来。横亘在河道中央的马车,在马儿凄厉的嘶鸣声中被河水冲垮,便是那神俊的马匹也无助地被河水席卷而走。
若不是李云曦早一步拽着苏程玉离开了马车,只怕此时他们俩便就同那一辆马车一般,粉碎于这滔滔山洪中。然而纵然他们提前一步入了水,此时的情况也是不容乐观。
迅猛的河水冲击在李云曦与苏程玉身上,苏程玉似乎很是怕水,入了水以后,便就如溺水之人一般,胡乱扑腾,若不是绑在两人身上的扎实带子,只怕此刻苏程玉早就被河水冲走了。
李云曦毕竟是娇娇女,水性虽然好,但是体力却并不好,在一浪高过一浪的冲击之中,她游得极为费劲儿,再加上那胡乱挣扎的苏程玉,她几乎是要游不动。
眼看着河水越发高涨,冲击的力度也是越发猛烈,李云曦心头的惶然也是越来越浓郁,她的脸上,泪水,雨水,以及河水交融在一起,模糊的视线回头看了一眼尚在挥舞着双手在水中晃动的苏程玉,她咬了咬牙,勉强压下心头的恐惧,凑近苏程玉的身后,而后一巴掌甩在苏程玉的脑袋上,她的力道不大,但这么一巴掌,却不知道怎么的,竟是让苏程玉忽而安静了下来。
趁着苏程玉安静的这一刻,李云曦拽着苏程玉,朝对岸游去。冰冷的河水浸透他们周身,李云曦只觉得自己的身子似乎都要冻僵,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隆隆隆的水龙声从上头砸了下来,水流冲击的力道几乎要将李云曦碾碎,她吃力地拖着放松了躯体,安静跟着她游动的苏程玉,对岸离她似乎很近,可是却怎么都游不到。
李云曦的身子在微微发抖,她很惶恐,这时候,她想的是沈恪那么拼命给她争取了逃命的机会,她要是把命丢在这里,就太对不起沈恪了。
她的力气在一点点地消失,拖着苏程玉的手僵硬地厉害,手臂似乎有些抽筋,一阵阵的刺痛传来,便是呼吸都开始不大顺畅。李云曦憋着一口气,可劲儿地靠向对岸。
突然,一阵涌动闷闷地传来,李云曦侧头看去,骤然看到一块巨石被河水裹挟着砸下来,巨大的石块在河水中翻动,眨眼之间就朝着他们撞了过来。
李云曦奋力朝着对岸游去,想要在这一块巨石袭来之前避开。眼看着岸就在眼前,她却觉得头昏脑胀的,手脚无力地发软,刺骨的寒意弥漫在周身,喘不上气的感觉从心口弥漫开来,手脚的无力感一点点地扩散,手臂发麻,脚下一抽一抽地疼。
她心头一沉,知道这是脱力了。这些日子,她一直身子微恙,再加上日夜赶路,连日来未曾好生歇过,此时的体力早就耗尽了,再拖着这么一个费劲的苏程玉,更是消耗体力。
李云曦游的速度越来越慢,也越来越吃力,她可以感觉到身上最后积攒的力量在一点点地消失,拖着的苏程玉也越发沉重,她的身子开始下沉,急速流动的水流将他们往下冲去。
她苦笑了一下,看着那朝着他们撞过来的巨石,僵硬的手脚已然无力避开,心中不由得涌起一抹哀伤,无论是被这大石头撞死,还是被水溺死,应该是很丑的吧?沈恪要是看到了,会被吓到的......
她可真是没用,拖累了沈恪那么久,最后却还是没能逃走......
李云曦双眼微微发热,眼角沁出泪水,无力地闭上眼,仿若是一只被无辜遗弃的小兔子,随后被滔滔而来的河水吞噬掉。
赶至河道旁的丁明怎么都想不到会发生这般意外情况,他看着李云曦与车夫仿若是一尾落叶,随波逐流,最为可怕的是随着水流而来的巨石朝着在河水中沉浮的两人撞了过去。
丁明眼瞳微缩,暗沉的雨幕之下,他只能看着两人在滔滔河水之中失去了踪迹。他的手紧紧地握住长弓,懊恼与焦躁涌上心头,越发汹涌的河水,那水暴涨起来后,便就河道里漫了出来,很快就涌到了一旁的山道上。
丁明座下的马匹焦躁地往后退了两步,看着越发汹涌的河水,空中飘落下来的雨势渐大,逐渐形成了暴雨,他沉默片刻,最后只能一扯缰绳,调转马头,回身离开。
滚滚的河水冲过河道,朝着下游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