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战起幕落 (1)(2 / 2)
他本以为是自己太过疲惫了,才会如此,从不敢相信自己一手带大的殿下会对他下此毒手,要知道这惑心蛊是无可逆转的,一旦用下,那便就是一日比一日迟钝,直到最后成为一尊听从主人命令的行尸走肉。
听到汪拢真的问话,汪承业整个人一顿,他拉扯汪拢真的手缓缓松开,随后不由得后退一步,双唇微微抖动,他的面上扯出一抹极为难看的笑容,低声道:“父亲,现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看着汪承业不曾否认,汪拢真的心头一刺,刀割般的刺痛感传来,他的手缓缓握紧,闭了闭眼,轻声道:“殿下,这一声父亲,臣受不起。”
他本以
为,便就是汪承业心重,也当是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后才会对他动手,却怎么都想不到汪承业会如此迫不及待。
外头的脚步声和喊杀声越发得近了,汪承业也越发急躁起来,他看着汪拢真这般模样,气急地道:“父亲,是我错了。我同父亲道个歉,那惑心蛊,等此间事了,我自会替父亲解开。”
汪拢真苍老的面容上露出一抹嘲讽的笑,他睁开眼,摇了摇头,沉声道:“殿下,你莫是忘记了,这惑心蛊最开始是你的父皇,也就是臣的学生所用的,惑心蛊下,则再无退路。殿下,到了这时候,你又何苦骗臣呢?”
看着汪拢真这般慢悠悠的模样,汪承业眉头一拧,他面上的神情很难看,眉眼间透出一抹暴躁,急声道:“那又如何!”
“汪拢真,你也懂得,主弱仆强这一道理吧。这些年,你喊着我殿下,说着是将我当做君上来看待,但是这桩桩件件,哪一件事不是你在做主,便就是如今,你也是如此。”他的眼中透出一抹恨意,冷冷地道,“我可不想当一名傀儡君王,况且,不过是惑心蛊罢了,我又没有要你的命,大事成了后,我自会许你高官厚禄,替你养老送终。”
汪承业看着汪拢真那一双清冷的双眼,随后恨声道:“看到如今这情况,你是不是很得意?”
汪拢真看着逐渐癫狂起来的汪承业,他心头一软,这终究还是自己养大的孩子。他伸手轻轻地拍了拍汪承业的肩膀,道:“你同王炀离开。”
“这宫中有一条地道,王炀知道,他会带着你离开。其他的,等出了宫,自会有人接应你,你随他们离开。”
汪承业似乎是想不到汪拢真会突然这般说,他站在原地,呆愣了许久,半晌才小声道:“那你呢?”
汪拢真遥遥看向大门,宫门外的金鸣之声越发激烈,来人越来越近了,他笑了笑,轻声道:“老臣早就该死了。如今死在这里,倒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往后,老臣不在殿下身边,殿下还请保重自身。当个富家翁,其实也好。”汪拢真转开脸,他定定地看着殿外,殿外有火光亮堂起来,这一刻,他仿佛是回到了当年前朝落败的时候。
干明帝死的那一日,也是如此。
只是那时候,干明帝却并非如面前的汪承业这般忘恩负义。
汪拢真回眸看了一眼汪承业,那一张与干明帝有五分肖似的面容上满是不可置信,当初便也是在这大殿之上,干明帝跪拜恩师,言明自己对不住老师的教导,只是希望老师能够平安离开。
人人都言干明帝疯癫冷血,可是在汪拢真看来,干明帝却是情深义重。若不是如此,他也不会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筹划了这么一出复朝报仇。可惜了,汪承业终究同干明帝是不一样的。
“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
汪拢真笑着摆了摆手,示意汪承业离开。大抵是人之将死,过往的一切都成了泡沫,对于汪承业,与其说是恨,不如说是失望。
汪承业张了张口,却还是未曾出声,只是朝后离开,走至一半,他忽而又停了下来,转过身来,跪了下来,对着汪拢真重重三叩首,随后才起身,大步随着候在一旁的王炀离去。
看着汪承业离开的背影,汪拢真的唇角露出一抹浅淡的笑,那笑里带着些许释然。他沉默地站在大殿中间,等待着太子李晟的到来,脑海中浮现着过往的一幕幕,历经三朝,已经足够了。
他这一生,经历得足够多了,对得住干明帝,对得住汪承业,对不住的便就是自己的妻儿,若是当初自己不曾一意孤行,如今或许也是儿孙满堂,过得欢喜安康吧。
等到太子李晟来到宫中大殿的时候,日头已然是高高挂起,光芒灼热,人心却是冰冷。
太子李晟一步步地走入熟悉的大殿,他看着那一位被父皇倚重的大臣,看着汪拢真站在大殿中央,那一身苍老的姿态,完全看不出丝毫的桀骜之感,反倒是平和与暮气弥漫。
“汪相爷。”太子沉声喊了一句。
汪拢真睁开眼,面上的神情略微有些恍惚,好一会儿,才收敛心神,定睛看向眼前一身硝烟的太子,眸中神色平淡,看不出喜悲,而后对着太子躬身一礼,道:“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却是嗤笑一声,摆了摆手,道:“不敢,汪相爷这一礼,孤可不敢受。”
“孤只问一句,孤的父皇和四弟呢?”
大殿里很安静,汪拢真看了一眼太子,眼神里满是奇怪,似乎是奇怪太子得来的消息,莫不是汪承业不曾告知他,圣上与平王早就死了。
“殿下是不知道吗?圣上与平王殿下,都死了。”
太子殿下身形微微一晃,纵然心中早就有了这份准备,但是等到汪拢真出口确认的时候,他的心底还是涌起难言的伤感与震荡。
“是你,下的手?”太子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问道,“孤记得,父皇待你不薄,你不过是前朝遗臣,可是父皇却对你信任有加,许以高位,委以重任......你便就是如此回报父皇的?”
“圣上确实对臣很好,可是,”汪拢真挑了挑眉头,眼底涌起一抹嘲讽之意,“殿下,你刚刚也说了,臣是前朝遗臣,臣始终是干明帝的老师,先帝同臣之情义,殿下并不懂,在先帝眼中,臣,是师实父,他是臣看着长大的,也是臣一点点教导长大的,便就是有千般不是,在臣的心底,总归是好的。”
太子殿下紧紧拧起眉头,他似乎没想到对方竟然会给出这般答复,摇了摇头道:“孤以为,在汪相爷的心底,应当是天下为大,苍生为重,当初若不是知晓汪相爷在任期间,一心为民,在民间声望极高,父皇怕也是不会留下汪相的。”
汪拢真面上一片平静,他轻笑一声,道:“人总是有私心的,臣自认不是什么圣人。”
太子抿了抿唇,他紧紧盯着汪拢真,沉声问道:“人是有私心的,那这么多年,父皇待汪相的好,汪相可记着几分?对父皇下手的时候,汪相心中便就是,问心无愧吗?”
阳光普照,光线透过窗子照射进来,大殿内越发明亮起来,将空气中的清冷驱散开。汪拢真闻言,他怔怔地站在原地,四周安静,殿外的金鸣之声慢慢湮灭,太子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传入汪拢真的耳中,不免显得有些刺耳。
“是的,圣上待臣很好。臣作为前朝遗臣,能够在今朝位居高位,全赖圣上信任。对圣上下手的时候,臣是有愧在心,只是......”汪拢真停了一停,他的面容上透出一抹惆怅,但是很快便就收敛这一份心绪,目光锐利地看向太子殿下,“殿下,不必如此假惺惺地问罪老臣,臣有罪,这一点,臣认了。但是,殿下,你便就问心无愧吗?”
太子不曾接话,他站在大殿中,笔直的背脊让他看起来异常威武,只是身侧紧握的拳头透出他内心的一份复杂情绪。
汪拢真冷笑数声,继续言语道:“殿下率兵回援,不是早早就到了京城吗?又怎的会拖了如此久未曾入京?殿下不就是在等着圣上和平王......”
“胡言乱语!”太子的低吼声陡然响起,打断了汪拢真的话语,他的双眸对上汪拢真的眼,冷厉地道,“汪拢真,你莫不是当孤不晓得,你便就是等着孤早早入京,而后来个瓮中捉鼈!”
“你心心念念的叛军,被截在了山道上。南境边军,如今也早就将秦楚敌军拦下了。”
汪拢真脸上一片漠然,对于太子的话语,他半晌不曾回复,良久,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殿下,倒是深思熟虑。”
这话语里带着些许嘲讽之意。
“如今,老臣替你除掉了圣上,平王,臣又是乱臣贼子,现下更是一败涂地了。这般看来,殿下登上大座,还得是多亏臣,多亏老臣替殿下扫清了障碍。”
汪拢真的话语似乎很平淡,只是话中带着难以掩盖的恶意,他看着太子殿下眸中显露出来的怒意,哈哈一笑,他同太子絮叨这么久,不过是为了替汪承业争取些许时间罢了。
“到了这最后一步了,老臣也就不耽误殿下了,”汪拢真看着殿外走入的人影,心头一动,轻笑着道,“殿下确实是思虑周全,抛出一颗死棋,便就拖延住了时间。而那一位忠心耿耿的侍卫,骨头也硬,重刑之下,依旧是撬不开他的嘴......这才让殿下有那时间,得到了这一纸名正言顺的谕旨,大抵是天时地利人和,天命在殿下那一头吧......”
“说来,沈恪,那侍卫应当是叫这个名字吧,死了,也是怪可惜的。”汪拢真敏锐地注意到来人神色的变幻,他不再多说,只是拱了拱手,“殿下,果真是能成大事的帝王心性。”
“薄情寡义,不外如是。”言罢,他不等太子反驳,便就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手中用力,利索地划过脖颈,汪拢真本就心存死志,故而,下手是半分都不曾留劲。
喷溅出来的血珠落了满地,汪拢真猝然倒地。暗红的血水从汪拢真的脖颈处涌出,他的瞳孔渐渐散开,很快,最后一口气息咽下,微阖的双眸里透出一抹笑意,似乎是在自嘲自己,却又似乎是在笑看今后这一对的君臣相处。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世人总觉得沈恪是魏朝辉的养子,地位不若亲子,但是他却看得清楚,魏朝辉待那一位养子,爱若亲子。便就是为之打算,可没打算送了自个儿子的命吧。
这君臣之谊,倒也不知道到时还能剩多少。
汪拢真这话,殿中的君臣二人自然是都听到了,这其中的挑拨之意,也是心知肚明。
只是此时此刻,太子并未解释,或许因为汪拢真说的确是实话,而魏朝辉本就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是不需要在聪明人面前说谎的,那样不过是徒增笑话罢了。
现下,日头偏西,京中的这一场叛乱已然是到了尾声,叛军或死或降,各宫各殿都清扫干净了。
太子李晟迈步走出殿宇,殿外的阳光不若先前的热烈,黯淡了不少,只是空气中的血气尚未散去,这一场兵变,由于叛军早早就撤离了皇宫,故而皇宫中的血战并未太过残酷,血色蔓延得不深。
太子一步步沿着长廊走去,魏朝辉紧随其后,很快,便就到了一座宫殿,殿门口站着一身狼狈的杜毅,面上带着血痕,胳膊处缠着染血的绷带,想来也是经过了一番惊险才侥幸脱身。
见到匆匆而来的太子,他躬身一礼,而后沉沉地道:“殿下,都在里头了。只是形容颇有些不好看,殿下......”
太子摆了摆手,面色难看地往里走去,魏朝辉只是看了一眼,便就停在了殿外,让太子一人走了进去。殿内安置的不是其他人,正是圣上和平王。被斩断了头颅的圣上和平王两人,当时是被王咏李代桃僵藏在了偏殿中,在搜索中,杜毅发现了这两人,稍作整理后,将之报给了太子殿下。
只是毕竟是断了头,又经过这般藏匿,形容样貌上确实不大好看。
巍巍大殿里,空空荡荡,柱上雕着的金龙像同往日一般,岿然不动,须目张开,俯视下方。殿内的光线不够明亮,看起来很是昏暗,空气中飘荡着些许若有似无的铁锈气息,令人觉得恶心。
廊外兵卒的脚步声来来回回,应当是在做最后的清理,他一步步地行至内殿的床榻上,床榻上并排放置着两具尸体,杜毅是个细心的人,便就是在如此紧张的情况下,也寻了干净的衣裳,给两具尸体换上,那领口特地整理地高了些许,遮掩住颈部的断口。
太子行至床榻边,目光落在两具苍白的面容上时,脚下略微踉跄,跌跪在床榻边,周围很安静,安静地将他过往的某些卑劣念头勾了出来。
他一言不发,只是跪在床榻边,良久,他缓缓吸了一口气,对着床榻上的两具尸体,重重地低头叩首,三叩首后,太子起身,转身往殿外行去,头也不回。
殿门开启,细微的吱呀声传来,站在门口的魏朝辉和杜毅等人回眸看去,西斜的阳光照了过来,将太子整个人都笼罩在光影中,令人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
而这时候也没有人敢在这时候去探究太子的神情。
太子身上的铠甲在夕照之下呈现出一片肃穆璀璨的姿态,头上的束冠也显出漂亮的光彩,殿内殿外,不过是一门之隔,从殿内出来的太子仿佛是褪去了某些情绪,整个人变得更加地威严。
长廊上是冷寂的。
“叛军都捉到了吗?”
陈斯年上前一步,躬身道:“回殿下,叛军降了一部分,剩下的都诛杀了。”
为了尽快平复战事,他们下手不曾留情,也不曾给反抗的叛军任何机会。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