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谋（2 / 2）
栈桥之上，一行四人，正踏着坚实的木板，不疾不徐地朝着白净峰方向行来。晨光穿过薄雾，勾勒出他们的轮廓。
袁童依言，目中灵光凝聚，视线穿透栈桥外那层浓厚的、带着禁制之力的迷雾，落在那行人身上。为首者，是一名约莫二十七八岁的青年，面容沉静，牵着一头模样奇特的毛驴。那毛驴通体灰黑，唯鼻头雪白，一双耳朵竟呈现出罕见的青翠之色，如同上好的翡翠雕琢。
袁童仔细打量那牵驴青年，片刻后，眉头微皱，带着一丝不解看向秦啸：“没什么不对啊？不过是个寻常的灵丹境界初期修士罢了。有何特别之处？”
“师弟啊，”秦啸嘴角笑意更深，带着一丝引导的意味，“你难道没看出……他的样貌，像谁吗？”
袁童闻言，心头猛地一跳！他立刻再次凝聚目力，透过迷雾，仔仔细细地观察起楚阳的面容。脑海中，无数过往的面孔飞速掠过，与眼前这张脸进行着比对。数十个呼吸之后，就在楚阳一行人即将接近白净峰护山大阵屏障之时，袁童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露出了极度震惊之色！
“是他！”袁童失声道，声音带着难以置信，“虽然样貌有所改变，但至少有七八分相像！是那个膳食房弟子——楚阳！自从上一次浩然峰事件后，此人便消失匿迹，如同人间蒸发！怎的……怎的又在此地出现了？！”
“看来袁童师弟还记得他！”秦啸眼中闪烁着猎人锁定猎物般的精光，“当初门主就曾推测过，此人极有可能与那突现浩然峰的百万年灵药——净水寒莲，有着莫大的关联！自从他与那株灵药一同消失后，便再无丝毫踪迹可寻。如今他不仅重现，更是从当年的灵玄境界，一举突破到了灵丹境界！短短十几年，一个膳食房杂役弟子，能有此等匪夷所思的修炼速度……”秦啸的声音带着斩钉截铁的肯定，“必然与那百万年灵药脱不了干系！只要从其口中套出百万年灵药的下落，门主的大计便可功成！仙剑出世，纵使化神境界亲临，亦要对我玄灵门……刮目相看！”
袁童闻言，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抑制的激动光芒，仿佛看到了宗门崛起的辉煌未来。然而，在这激动之下，却悄然掠过一丝极其隐晦、难以捉摸的异样思绪，如同深潭底部泛起的微澜。
就在秦啸与袁童二人暗中观察、低语议论之时，行走在栈桥上的徐妍，脚步微微一顿。她不动声色地对身边的大武使了一个极其细微的眼色，同时目光状似无意地扫向了栈桥外浓厚迷雾的某一个方位——正是秦啸与袁童隐匿窥探之处！
“无妨，”大武那低沉浑厚的声音在徐妍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冽，“不过是些跳梁小丑罢了，不必理会。”他口中虽说着不在意，目光却下意识地看向身边似乎毫无所觉、依旧牵着毛驴缓步前行的楚阳，眉头不易察觉地微微皱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隐忧，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心头。
楚阳四人行至栈桥尽头，前方一层透明的、流转着强大符文的光罩阻挡了去路。四人刚刚靠近数丈，一股极强的反震力便汹涌而来，同时，数道狂暴而冰冷的气机瞬间将四人牢牢锁定！仿佛只要再踏前一步，便会立刻引来护山大阵最猛烈的攻击！
四人无奈停下脚步。
楚阳微微蹙眉，目光落在前方那无形的屏障上。他松开牵着毛驴的缰绳，轻轻拍了拍毛驴那覆盖着细密灰毛的脖颈，声音平静无波：“驴大爷，上前探探路。”
“楚阳！”大武闻言一惊，立刻开口阻止，“你想让它送死不成？此刻护山大阵正全力运转，它一旦靠近，立刻便会遭受雷霆攻击！”他眼中满是疑惑与不解。
楚阳缓缓转过头，看向大武。他的嘴角极其生涩地向上扯动了一下，似乎想做出一个笑容，却终究只形成一个极其僵硬的表情。他对着大武，一字一顿地说道：“大武，对，你应该是大武了。你是玄武巨龟，吸收了我逸散的气息，才异变成了麒麟模样，连同血脉也彻底改变了。”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毛驴身上，“这头驴子，也是因我而出现的异变。我刚刚发现它时，也曾仔细观察许久，才明白了它那双异于寻常的绿色双耳的作用。”他顿了顿，仿佛在从记忆深处艰难地提取信息，“我灵识海中的竹简记载，它原本是留在玄灵峰那边的，如今却出现在寂然峰……若非有人刻意带它过来，那便是它自己走来的。”楚阳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性分析，“但兽类不比玄灵门修士，可凭借弟子身份令牌自由穿梭于悬浮山之间。一头寻常毛驴，没了我的照料，无人会留意它。所以，我断定它是自己走到寂然峰的。如此，我便确定了一半。再就是……”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毛驴的皮毛，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我从它双耳之上，探查到了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空间法则之力！这才断定，这些禁制阵法，对它无效。”
“莲花妖，你……”大武猛地踏前一步，双目紧紧盯着楚阳那张平静得过分的脸，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不记得我了？”
楚阳的目光越过躁动不安的大武，落在前方那只顾低头啃食栈桥缝隙里顽强青草的毛驴身上。晨风吹拂着他额前的碎发，露出那道深邃的暗红竖痕。他缓缓地、极其轻微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里蕴着一种被岁月和痛苦磨平棱角的疲惫与空洞。
“这同生蛊……”他的声音干涩，如同砂纸摩擦，“终究是太过厉害了。”他微微抬头，望向白净峰方向翻涌的云雾，眼神却仿佛穿透了时空，落在某个虚无之处。
“我原以为，凭借自身的本源之力，尚可勉强镇压，守住最后的心智清明。”楚阳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向虚空倾诉，“即便后来有菩提老人和如霜的力量相助，联手压制……也终究无法抑制那蛊虫抹除心智的诡异力量。”他顿了顿，仿佛在承受某种无形的痛苦，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不得已……在昏迷的这段时间里……”楚阳的语速变得极其缓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记忆的碎片中艰难地抠出来，“我只能用大量的灵识力量，凝聚出一段又一段的记忆。将每一件发生过的事情，无论大小，都详细地记录下来，并分门别类，存放在灵识海深处……一个特定的区域。”他抬起手，指尖轻轻点在自己的太阳穴上，“那里……有混沌珠的守护。同生蛊那诡异的侵蚀能量，暂时……还无法突破。”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这法子……虽然能让我留住所有的记忆，不至于彻底迷失……但代价是……”楚阳的嘴角再次极其僵硬地扯动了一下，像是在模仿一个笑容，却比哭更令人心酸，“我对这些记忆的情感联系……会逐渐消失。”
他看向大武，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此刻却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雾，隔绝了所有的温度：“也就是说……终有一天，如果我忘记了自己在脑中存放着这些记忆片段……我将会……彻底被同生蛊操控，沦为没有灵魂的空壳。”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回那头似乎毫无所觉、依旧在悠闲啃草的青耳毛驴身上，那冰封的眼眸深处，终于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真实的暖意。
“所以……我看见它，才会异常开心。”楚阳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波动，“因为这头驴子……是我唯一一个……不需要去灵识海深处费力翻阅那些冰冷的记忆片段……就可以随时想起的事情。它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莲花妖！”大武心头剧震，一股酸涩猛地涌上喉咙。他踏前一步，声音低沉而急切，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你放心！我们很快就能找到那《千魂万蛊术》！只要修习了这门功法，按照菩提老人前辈所言，你定能逐渐摆脱同生蛊那抹除神智的诡异力量！到时候，再想办法将蛊毒从体内一点点拔除！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楚阳闻言，缓缓转过头，再次看向大武。这一次，他嘴角那抹极其生涩的笑容，似乎自然了一丝。他点了点头，声音依旧没有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刻板的、依据记忆推导出的逻辑：“可以。按照你在我苏醒时所说，只要我膳食房那几个朋友……将功法换取过来……我这同生蛊，就可以压制大半了。”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白净峰深处，那传来隐隐轰鸣的方向，“如此……我们赶快过去藏书阁那边吧。趁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边，无人注意我们这些‘外人’……我们快去看看，别让那几个……‘关心我的朋友’……被人打死了。”
他的话语平淡，不带丝毫情感波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这冰冷，正是同生蛊侵蚀灵魂最残酷的证明。楚阳现在，对于“关心”、“朋友”、“生死”这些字眼所承载的情感重量，早已失去了感知的能力。他只能刻板地从存放于灵识海特定区域的记忆片段中，得知雷诺等膳食房十九人与自己存在某种名为“朋友”的关系。至于那关系背后曾有的欢笑、热血、患难与共的真挚情谊，早已被蛊毒侵蚀得模糊不清，如同褪色的画卷。
真正能牵动他一丝心绪的，或许只有那头陪伴他走过最孤独岁月的青耳毛驴，以及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关于“百万年灵药”的执念。
就在楚阳四人悄然穿过栈桥，进入白净峰，朝着藏书广场方向潜行而去时。广场之上，那场惨烈无比、关乎生死与尊严的战斗，已然接近尾声。
雷诺周身狂暴的雷光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他身躯的剧烈颤抖。雷血秘法的时效已至强弩之末！那股强行引燃、支撑他越阶而战的狂暴雷霆之力，正如同退潮般迅速从他体内消退，留下的只有经脉寸寸欲裂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虚弱感。
反观周炎，虽也气息紊乱，脸色苍白，身上多处焦黑，但灵丹境界的根基犹在！他手中那柄燃烧着诡异白焰的长剑，攻势越发凌厉狠辣，如同跗骨之蛆，死死压制着雷诺。每一次剑光闪烁，都在雷诺身上留下新的伤痕。伤口处，紫色的火焰如同活物般钻入皮肉，疯狂灼烧，带来钻心蚀骨的剧痛，让雷诺冷汗如瀑，动作越发迟滞。
周炎眼中凶光毕露，他在等待，等待一个绝佳的机会，一个能彻底废掉雷诺修行根基、甚至将其格杀当场的致命破绽！
终于！
“噗——！”
雷诺强行凝聚的一道掌心雷被周炎一剑劈散！巨大的反震之力让他身形一个踉跄，胸前空门大开！
“就是现在！”周炎心中狂吼，眼中杀机暴涨！白焰剑如同毒蛇出洞，带着焚灭一切的森然寒意，直刺雷诺丹田要害！
千钧一发之际，雷诺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猛地一咬舌尖，强行榨取体内最后一丝雷力！
“吼！”
一声低沉的咆哮自他喉间迸发！他身后，一尊通体缠绕雷纹、高达一丈的虚幻雷影骤然浮现！雷影双目电光闪烁，带着不屈的意志！
“雷血破邪！”雷诺双掌齐出，掌心雷光凝聚到极致，悍然迎向周炎刺来的剑锋！他竟是要以命搏命，以双掌硬撼灵器长剑！
轰——！！！
掌剑轰然对撞！雷光与白焰疯狂纠缠、湮灭！刺目的光芒瞬间吞噬了两人！
僵持！仅仅数息！
雷光终究后继无力，如同破碎的琉璃般轰然溃散！
“呃啊——！”
雷诺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闷哼，整个人如同被巨锤砸中的沙袋，被周炎灌注了雄浑法力的剑掌之力狠狠轰飞出去！身体在空中不受控制地翻滚了数十周，划出一道凄惨的弧线，最后重重撞在广场边缘一处坚硬的玉石墙壁之上！
轰隆——！
墙壁轰然倒塌！烟尘碎石冲天而起！雷诺那高大却已布满伤痕的身躯，被无数沉重的巨石和滚落的泥土彻底掩埋，生死不知！
就在这惨烈一幕发生的瞬间——
“吼——！！！”
一声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巨兽咆哮，撕裂了藏书广场上空的肃杀之气！巨大的阴影笼罩而下！
膳食房众人驾驭着那遮天蔽日的吞天鲲鹏，裹挟着浩瀚的食气洪流，如同陨星坠地，终于冲到了这片狼藉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