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薛茹心 酉时末,天边云端染上……(2 / 2)
记忆中的一幕与眼前渐渐重合,薛茹心方才的恐惧被近乎疯魔的恨意填满。
她忽然笑了,似乎想起什么好笑之事,越笑越大声,越笑越狂。这丝癫狂给了她力气。
薛茹心撑地起身,目光直直刺入陆乘渊眼底,“王爷可知,这些年你对我说过最多话的时候,是何时?”
不等回应,她自问自答,“是方才,就是方才。”
她唇边还挂着笑,眼角却不受控地滑下一滴泪,那滴泪滚落至唇边,她擡手抹去,盯着指尖水痕喃喃,“我哭什么?该高兴才是,你终于肯正眼看我了。”
“即使当年我在你面前褪尽衣衫,哪怕你当时快死了,都不愿碰我分毫。可如今为了她,你倒肯与我说这许多话。”
她自言自语地说到这里,忽地收起笑意,微微蹙起眉心,“早知如此,我该慢慢折磨她……”
不等她说完,喉间猛然一阵剧痛,后背“砰”一声,重重撞到墙上。
陆乘渊的指尖狠狠掐住她颈间。
薛茹心痛苦地仰着头,却用尽力气,硬是从苍白的唇边挤出一个笑,缓缓合上眼帘。
陆乘渊眼底闪过一丝异色,骤然松手。
“咳……咳咳……”薛茹心瘫软在地,大口喘息着,捂住喉咙冷笑道:“怎么不杀了我?莫非……王爷舍不得?”
陆乘渊并未看她,转身离开,只冷冷丢下一句,“你不值得让本王脏了手。”
“陆乘渊!”薛茹心十指深深掐入掌心,指节泛白,声嘶力竭,“在你眼里,我就这般不堪吗?我究竟哪一点不如她!?”
那道月白身影在门前顿住,缓缓侧首。
双眸里,凝着化不开的冷色。这种冷,不是冰霜的寒,而是一种淡漠,一种疏离,如方外人垂眸俯视,世间百态、人心鬼蜮,皆在这一眼中无所遁形。
仿佛被他看着的人,其实就是个笑话。
薛茹心突然僵住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从心底蔓延,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连哽咽都凝固在喉间,化作冰棱刺得生疼。
待她终于从这彻骨寒意中挣脱时,眼前只剩那颗冰冷的头颅。
*****
薛茹心回到府上已过戌时,进了东院见正堂亮着灯,不由加快了脚步。
然而立在正堂门外不知等了多久的方氏,一眼便瞧见了她,焦急的神色缓和下来,快步迎上前。
薛茹心却不欲理会,转身就往厢房去,不妨被方氏叫住,“茹心,你终于回来了。”
薛茹心头也不回道:“有些事办晚了,先回房了。”
方氏立马拽住她,绕至她面前,朝屋里努了努嘴,怯怯道:“你爹他……有些事想问你。”
薛茹心别开脸,“有什么事,过了明日再说。”
“可是……”方氏还欲再说什么,目光落到她颈间一左一右两道红印,忽地一滞,“茹心,你这里怎么了?”
薛茹心拂开方氏的手,“与你无关。”说罢,擡脚便要走。
然而未走出两步,身后落下厉声一喝:
“站住!”
方氏神色一凝,慌慌张张道:“老、老爷……”
薛以鸣道:“你给我进来!”
薛茹心没有动。
声音更沉了,“你若不进来,明日休想出这道门!”
薛茹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终是足尖转向,往正堂提步走去。
东院正堂,方氏屏退了下人,将门阖上。
几乎在门阖上的同时,薛以鸣猛地拍案,声音里压着雷霆之怒,“你到底做了什么?”
薛茹心漫不经心地擡了擡眼,“父亲这话,女儿听不明白。”
方氏急忙扯了扯她的衣袖,声音发颤,“茹心,你爹他……都知道了……”
薛茹心脸色骤变,狠狠剜了方氏一眼,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她施施然走到茶案前坐下,动作柔雅地斟了盏茶,“知道又如何?伯娘那身衣裙好看极了,就这么压箱底可惜了。”
“胡闹!”薛以鸣转过身,“为父告诫过你多少次了,不要惹她,不要惹她!她的亲事爹自有盘算,你做这些小动作,当真以为昭王查不会知道?”
薛茹心眸色更冷了,茶盏重重搁在案上,“知道又如何?”她冷笑一声,讥诮道:“他陆乘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别忘了,他再位极人臣,终究不过是个臣。父亲觉得,他能争得过当今圣上?”
薛以鸣道:“但你可曾想过,你这么一闹,被他知道了,你二人之间便再无转圜余地了!”
方氏满脸懊悔,苦口婆心道:“是啊,茹心,都是娘糊涂。当时听你说起这计策,只觉得妙极,未及细想便照做了。可你爹说得对,若没有这桩事,就算……就算南星最后真嫁了昭王,有太后娘娘为你做主,说不定还能当个侧妃,总比随便许个商贾员外强上百倍……”
“侧妃?”薛茹心似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话,指着自己心口,“你要你的女儿给别人做妾?”
方氏慌忙解释,“不是妾,是侧妃,也是正经的王妃礼制……”
“够了!”薛茹心寒声打断,“你们自己窝囊一世也就罢了,还想让自己的女儿去给别人伏低做小?”
“放肆!”薛以鸣再扼制不住怒意,指着她,“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我是你爹,她是你娘,你竟敢……”
“爹?娘?”
不等他说完,薛茹心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一个在朝堂上混了十几年,至今不过得了个五品的闲职。你去外面听听,外头谁提起薛家二房不是嗤之以鼻,说你靠兄长、靠女儿,就是不靠自己。”
她转身,又看向泪流满面的方氏,“还有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连府上最简单的账目都理不清楚。亏我还指望你这回能醒目些,把事办妥帖了,没想到……”她轻蔑地吐出最后几个字,“还是个蠢货!”
“啪!”随着她话音坠地,一记响亮的耳光在堂内炸开。
别说动手了,薛茹心自小到大,薛以鸣也是头一回如此厉声呵斥她。因而这一掌落下,堂内三个人都怔住了。
薛茹心猝不及防,整个人踉跄着跌坐在地,左手下意识捂住了火辣生疼的脸颊。
方氏瞪大双眼,“老爷!您这是做什么??”回过神来,急忙扑上前去,慌忙扶住女儿,“茹心,疼不疼?让娘看看……”
“别管她!”薛以鸣怒挥衣袖,别开脸,咬牙道:“我薛以鸣没有这样大逆不道的女儿!”
声音落下,堂内静默一瞬。
尔后,地上的人很慢很慢地吐出两个字,“没错……”
二字出口,薛茹心长睫轻颤,眼泪无声掉落,声音却异常平静,“你们不是一心想着攀龙附凤吗?如今你们的好侄女回来了,她嫁给昭王也好,入宫为妃也罢,横竖都能让你们如愿以偿,自然也不需要我这么个女儿了。”
薛以鸣不忍侧目,分明看出她眼中的绝望,心头一软,语气缓和下来,“爹知道你不容易。这些年来,若非有你在太后跟前得了宠,又常在皇亲贵胄面前替爹美言,爹也走不到今时今日。只是……”他重重叹了口气,“如今朝堂局势复杂,你姐姐身份特殊,实在不能轻举妄动啊!”
“姐姐?好一个姐姐!”薛茹心猛地挣开方氏的手,撑地站起身,“从小到大,就不停有人在我耳边说你姐姐,你姐姐!说她如何聪慧、如何漂亮,说她死得多么可惜,甚至说你要是她就好了,说我连个死人都不如。”
“你们以为太后为何偏爱我?无非是因为我姓薛,是她的妹妹,轮廓与她有三分相似罢了。可我知道为了薛家,我必须得到他们的欢心。就为了这一点点的怜爱,这些年来,我尝试去读她从前读过的书,模仿她儿时的性情,揣摩太后和昭王的喜好,努力去做一个合格的替身。我原以为,只要能陪在心爱之人身边,维持薛家体面,即便要这样一辈子也无妨。”
话到这里,她语声缓了下来,木然扯了扯嘴角,“可是有一天,你们却告诉我她回来了,我连做替身的资格都没有了。”
一滴泪砸在地上,她惨然笑了笑,“当我想要再回去做自己时,才发现我早就已经没有了自己。除去那些刻意学她的东西,我心里剩下的只有嫉妒与恨。我嫉妒嫉妒她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到所有人的爱,更恨你们每一个人,恨你们永远只看得见一个死人,却看不见活生生的我!”
方氏抱住她,早已泣不成声,“不是的,不是这样的。爹娘疼你,无论如何,你都是爹娘最疼爱的女儿啊!”
薛茹心任由她抱着,眸中是死一般的冷寂,“有用吗?人人都说她可怜,心疼她自幼父母双亡、流落在外。是,我是有爹生有娘教,可那又如何?还不是要一辈子活在她的阴影里。”
薛以鸣目光呆滞,闻此一言,直直地瘫坐在地,他又何尝不是活在他人的阴影里,一辈子。
薛茹心缓慢拭去眼角的泪痕,眼神逐渐变得锋利,“若你们真如所说这般疼我,就该亲眼看我,把本该属于我的一切,一件一件,亲手夺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