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章 阿昌的游戏公司(2 / 2)
财务室突然爆发欢呼,会计捧着工商银行poS单跑进来:\"昌哥!《贪玩蓝月》...不是,《贪玩靛月》刚才有个北京的老板充了八万!\"
宋明宇坐在转椅上,盯着程序员屏幕上闪烁的代码。眼前的男青年正在熟练的操作着键盘——把国外游戏的素材替换成中国风,把角色换成熊猫或财神,把音效换成喜庆的锣鼓。整个过程,就像给盗版光碟贴了个新封面。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膝盖,心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他本来是来参观的、取经的,但现在仿佛坐进了一个贼窝,充满了失望和幻灭。
阿昌和财务的对话“八万、十万”在他耳中只是一个可耻的数字,“四百七十万、冲刺千万”也不香了,如果挣钱只能靠抄袭和违规而不是公平竞争去获得,他宁愿不要。
旁边的男青年点起香烟的同时站起来朝前后的人扔了几根,一时间烟雾把宋明宇包围,他站起身,往走廊里走,至此,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再参观下去的必要。
“走,我们楼下有一家爆好吃的隆江猪脚饭,带你尝尝。”
宋明宇跟着阿昌下楼,潮湿闷热的空气扑面而来,与楼上烟雾缭绕的办公室相比,竟让他有种解脱感。
拐进一条小巷,隆江猪脚饭的招牌被油烟熏得发黄。阿昌熟门熟路地找了个塑料凳坐下,用纸巾擦了擦油腻的桌面:\"怎么?看不上我们这小作坊?”
他嘴角还挂着笑,但眼神已经认真起来。
宋明宇摆弄着手中的筷子,塑料筷套被他捏得咯吱作响。
\"阿昌,咱们认识这么多年,我就直说了。\"他抬起头,眼神里带着北方人特有的执拗,\"我觉得中国人不应该这样。你们明明有技术有能力,为什么要做这种...这种...\"他斟酌了一下用词,\"这种抄袭的勾当?宁可少赚点,做自己的品牌不好吗?\"
老板娘端上两份饭,两碗例汤,猪脚炖得晶莹剔透。
阿昌满满的夹了一筷子饭,递到嘴里。“尝尝,味道怎么样。”
宋明宇跟着吃了一口,真的香。
\"03年我们试过原创,三个月烧光八十万,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我把我爸给我的钱全造完了还倒欠朋友三十多万,十九个小兄弟等着发工资,我的银行卡余额不到400块。那个月,真的是猪脚饭都吃不起。你口中的'原创',是要用金山银山堆出来的!网易做《大话西游》烧了多少钱?腾讯养研发团队花了多少年?你以为我不想像你说的那样挣钱?但市场只会给活到最后的人发奖杯。”
巷子里的穿堂风吹散了猪脚的热气,空气一时有些凝固。
“你以为那些做原创游戏的小团队很伟大?我认识好几个,烧光投资人的钱,最后连服务器租金都付不起。有个清华的团队做了款国风解谜游戏,媒体一片叫好——然后呢?上线三个月,总收入不够买台Ib。”
“有个同行去年抄了款韩国射击游戏,把僵尸换成少林武僧,三个月赚了800万。被告?韩国公司跨国诉讼成本太高,最后50万和解了事——净赚750万。”
“在广东我们讲究'马死落地行'——马死了就下地走路,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你们北方人总想着‘做对的事’,‘既要又要’——既要情怀,又要赚钱;既要面子,又要里子。而我们只想‘做能成的事’。活下去要比脸重要的多。那是哪个大佬说的‘先活下去,再谈理想。’?你现在觉得我们无耻,可五年后呢?等我们赚够了钱,收购几个小工作室,搞点‘精品游戏’,那时候谁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起家的?商业就是这样——先野蛮生长,再洗白上岸。”
宋明宇怔住了。
他望着阿昌t恤背后被汗水浸湿的痕迹,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活在非黑即白的理想国里。而自己奉为圭臬的那些\"原则\"和\"体面\",似乎只是温室里的无病呻吟。
那些清华高材生引以为傲的原创游戏,在残酷的市场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而阿昌口中\"无耻\"的抄袭之作,却实实在在地养活了几十个家庭。这个认知让他胃部一阵绞痛,仿佛吞下了块烧红的烙铁。
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羞愧,不是为阿昌的做法,而是为自己天真的道德优越感。
阿昌慢慢放下筷子,从裤兜里摸出包红双喜,在油腻的桌面上墩了墩。
“什么时候等我们年利润过亿了,就成立个‘创新实验室’,雇几个海归搞点高大上的项目。到时候媒体只会写:《从山寨之王到行业标杆——闪电猴的逆袭之路》。你猜我说的对不对?”
宋明宇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想起上周参观过的建材市场——那些赤膊搬运瓷砖的工人,那些为五毛钱差价争得面红耳赤的小老板,那些在四十度高温下趴着修车的学徒。这个国家绝大多数人,根本没资格谈论他所谓的\"体面\"。
\"我...\"他的声音哑得自己都吃惊,\"我是不是挺可笑的?\"
\"明宇,你以为我要的是保时捷吗?\"阿昌突然笑了,眼角竟然有了几条刚发现的皱纹,\"其实我要的是永远不会再为服务器租金失眠,要的是员工发工资时不用抵押身份证,要的是...\"他顿了顿,\"要的是活着看到中国游戏有人真正尊重创意的那天。\"
宋明宇心里一酸。广州大表哥阿昌再次给了他心灵的成长与震撼,他最近刚读的那本《了不起的盖茨比》——那个追逐绿光的男人,和阿昌眼中闪烁的东西何其相似。只是他们一个沉溺幻想,一个直面鲜血。
巷子深处传来收废品的吆喝声,宋明宇摸到自己新衬衫的领子——挺括的衣料下,是他从未真正触摸过的、这个国家的脉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