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球已死(2 / 2)
顶着足以把人晒脱皮的太阳,程家办了两场葬礼。
天色微亮,悲怆的唢呐声开道。
茍黄萱挑了个空位,坐在宾客席,一脸肃穆地目送两具棺材接连擡出程家。好不容易赶回来,本就满脸麻木心力憔悴的程母被这景象刺激到,忽然挣脱旁人的手,冲上去连扇了最前面的父子耳光。
唯一留下来的女儿程欣拉住母亲,哭喊着,阻拦着,声嘶力竭:“哥哥救人而死,市里都给了表彰荣誉。弟弟也是好心,不是被谁逼的。他们没做错,他们没做错,放过他们吧,妈妈!”
“都怪你们,都怪你们…我不会原谅你们的!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们的!要死你们去死,把我儿子还给我!”
辛辛苦苦一辈子,一次出差,好不容易养大的三个孩子只剩一个。程母疯癫抓着,扇着,无力哭倒在地。
她在地上乱蹬着腿,披头散发——
“星星啊,我的星星。三金,妈对不住你,你醒过来啊,你醒过来啊,妈妈带你去大城市新建的乐园玩……”
这个举动很没有形象,但几乎所有人都静静看着她,那目光里包含着同情与怜悯。
“我什么都不要,什么荣誉什么赔偿什么钱我都不要,就要你们……仔啊……”
母亲的声声悲嚎传出很远,这哭声毫无力度,却比之前的巴掌更加响亮地打在苏父与苏定修脸上。
苏定修看着沉沉棺木的一角,目光中涌动着某种激烈的情绪。苏父轰地跪在程母面前,一个接一个地磕头。苏定修没有说话,立马也跪下来,麻木撞着地面。
程欣搀扶不起这个,搀扶不起那个。出殡的其他人纷纷帮忙接手,劝导的声浪一波高过一波。
这场闹剧终究是过去了。这日的中午,太阳高照,映照着墓碑上那两张年轻而稚嫩的脸,笑颜明亮,富有朝气t。其中一个,连婴儿肥都没褪去,脸上胖胖的,看上去有点呆。
程家搬走了。苏父没敢露面,让苏母去递了一张银行卡。程母连人带卡一起扔了出来,根本没有半点转圜的余地。
“我不缺这点钱,你们也别想用这点钱让自己的良心好过点。我要你们记住,永远永远的记住,你们家害死了我的儿子!”
程母搬走那天,在苏家楼底下叫骂着,
“我都打听过了,你们还搞算命那套,怕不是什么修邪法的,把我儿子的命都换走了!我去警察局的举报不成功,没有王法了!如果敢把我女儿的命也换走,逼急了,我拿刀上门把你们全家都捅死!”
左邻右舍没有人开门,可那些隐形的眼睛在窗户窥视着这一切,谣言风生水起。
“所以,你说你不喜欢父亲的职业,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讨厌,憎恶。并不是单纯的影响了你考公,也不是玷污了你的理想,对吧。”
茍黄萱坐在窗边,望着楼下,自言自语。
小苏定修将自己沉默反锁在房内,双手抚摸着程欣偷偷塞给他的,程星的遗物。
那是一角残缺的警徽。
“你尚且能继承程星的遗志,即使摒弃自我,用余生赎罪。程鑫又怎么算呢?”
窗帘飘荡,苏定修起身关上窗户,没有回答。茍黄萱却已经明白。
她想起了苏定修曾半遮半掩地告诉过她们,他内心最大的惶恐——
“我父亲在弄的一定是封建迷信,他根本就是个假货。我恨他是个骗子。我不敢想,不敢想,万一他研究的东西是真的……”
苏定修当真,没有怀疑过自己明明早就溺水,却为什么能幸运存活下来吗?
他唯有将程星的路贯彻的更加彻底,即使他最初热衷的,并不是探案。
饕餮捏爆了那个孩子的足球,河水则再次斩断了他虚无飘渺的梦。
在病苦幻境里,跳下大桥去救那个孩子的时候,苏定修在想什么呢?如果能从河里捞起那个人,是不是就不用背负,能把死去的自我再次拯救?
他不得而知,也不再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