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青泉乡（二十七）（2 / 2）
没人成功。
他们好像犯了一个没法弥补的错误。
魏寒已经干预过一次长生鼎的灵力，被贺长翊第二次干预，长生鼎散出去的灵力开始不受控制往回收，越来越快，就算他停止也挽回不了局势了！
“咳咳咳！”李老太太慢慢恢复了一些力气，从洛晏怀里擡起头看着有些茫然几人，另一边握紧捷飞的手。
她用嘶哑的声音打破死寂，玩笑道：“小孩子，一个个愁眉苦脸做什么？”
贺长翊失落地埋下头，只能一遍又一遍的道歉。
李老太太眼神清明很多，她看了看身后的其他人，看见他们与自己不一样的瞳仁，轻轻叹了一口气，温和道：
“无事，无事，我替你们跟他们说情。他们不会怪你们的。”
“都是乖孩子，他们不会怪你们的。”
几人不解地看着李老太太，她能有什么办法？
老太太擡手对着姜寂洲招招手，姜寂洲立刻蹲在他面前，握住她的手。
“孩子们，”老太太回头对其他人道：“我有些话，想单独和囡囡小飞他们说说，你们也好好休息一下。这里的事不要担心，去休息一下啊，等会儿还有事需要你们帮帮忙。”
几人怀疑地看着她。
贺长翊和赵子衿还是踌躇，老太太温声安抚他们的情绪，“没事，没事。我在呢，乖孩子，听话啊。”
“这里不会有事了。”
向融作为最年长的人，看到老太太这样的神情，有些无奈只能回身安抚了几人默默走远了一些，给老太太留下一点空间。
洛晏莫名觉得，这像是告别。
李老太太这才回头，依次摸了摸三个年轻人的脸，眉宇间有些疲惫却又很满足，她尽量用轻快的语气道：“都是好孩子，我觉得这辈子没什么遗憾啦。”
捷飞被这句话刺激得眼泪流得更凶，哭得五官都皱到一起，说话都说不清楚，“奶奶……奶奶！我不要你这样说！我不要！”
李老太太擡起干枯的手无比轻柔地擦掉他的眼泪，脸上扯出一个笑容，“傻孩子，怎么哭得跟那些日子一样？这小眼珠都红了。”
“哭成小花脸，惹人心疼哦。”
李老太太的话让捷飞猛地一震，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老太太。
他化成人形以来，从来没有在老太太面前哭过，只有还是小狗的时候，嘴里很疼每日都忍不住流泪，老太太每次都这样哄他，然后温柔地给他上药，再喂他吃东西，日复一日。
“奶奶……”捷飞呐呐地喊出声，眼泪又要涌出来，“奶奶……”
原来她全都记得，全部都记得。
老太太一声声的应着，擡手有些费力地帮他理好乱掉的头发，再折起袖子擦掉他额头上的汗，
“小花脸，不哭啦，不哭啦。”
捷飞手指无助地躺在了李老太太的腿上，热泪一颗又一颗滚落出来，沾湿老人的衣摆，浅色的麻布短衫被泪水浸成了深色。
老太太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下次见到魏小姐，要跟人家讲清楚。别让人家哭，哭太多对眼睛不好的。”
捷飞瓮声瓮气。
若是老太太记得捷飞，那应该也知道她和姜寂洲是在在骗人了……
洛晏怔怔的喊了一声奶奶，鼻子一酸愧疚地低下头，“对不起，对不起……”
这些日子，老太太的关心是极度真诚的。
老太太笑出来，轻轻捏捏洛晏的脸，掌心轻轻碰碰她的头发像给捷飞理头发一样为她顺好杂乱的碎发，“我这个老婆子在最后还能有这么一个可爱的孙女，还有什么好责怪的？”
她握住洛晏的手，“囡囡是个好孩子，真诚，善良，还可爱，是奶奶见过最好的孩子。我很高兴能听到你叫我一声奶奶。”
这话和夸捷飞一样又不一样，洛晏没忍住眼泪滚落在老人的掌心。
“哎呦，姑爷，”老太太擡眼看着面前的少年，无奈地笑，“我这一下还惹哭两个了，都是小花脸。小哭包哦……”
姜寂洲心情复杂地扯出一个笑容。
“你们两个，看看，姑爷笑得好看嘞……”
可老太太越逗，两人就哭得越厉害，像被打开的水龙头。
老太太膝上枕着一个，怀里抱住一个，眉宇平静地和唯一理智尚存的姜寂洲说起往事。
关于长生鼎，也关于这棵银杏树。
那该是多少年前她也记不清楚了，太模糊了，也太远了。被贺长翊刺激出来的记忆有些不全。
她只记得那天雨下的很大，她的孙女高烧病危。请了很多大夫看也看不好，她抱着孙女一步一跪到了一座寺庙里，想求神，求佛救救可怜的孙女。
孩子是在庙里走的。
没救过来，她只记得孩子突然有一天就不哭不闹了。
然后再也没睁开眼过。
寺里的主持见她魂不守舍，也想随孙女去，他没办法，把佛堂前一个棵银杏苗给了她，告诉她烧香，种树，能为孩子积福。
若是有缘，孩子会以另外一种方式回到她身边的。
她把银杏种了下去，一个人住在这里。
村民是怎么来的，她也不记得了。
再后来模模糊糊她脑子里只记得孙女这件事，她想见孙女。这成了她的执念，她几乎是忘却时间的活着。到第一百四十三年的春天，她就不再数了。
那棵小小的银杏已经枝繁叶茂。
她去了那个庙里，主持已经换成了她不认识的人，老主持已经圆寂了。
她下山回来时，看到了一条小狗。
那小狗惨兮兮，奄奄一息趴在河边，费力地擡起眼皮费力看了她一眼。
或许呢，她想。
她不再离开这里，只将全部的注意力都给了这只小狗。
捷飞很乖巧，总会趴在她膝盖撒娇，吃药也很乖，吃东西也不挑食……
后来有一日他变成人回来，兴奋的摸样和小狗时一模一样。
他叫第一声奶奶她高兴地就答应了。
她有了一个孙子，捷飞。
天下最乖巧，最好的孙子。
她的执念慢慢消散，身体少了那股气力的支持，她病得很快，越来越差。
天罚她了吧，她不该活这么久的。
捷飞倒是变得很固执，开始一门心思地满足她的心愿，他每次都抓一个女孩过来，小姑娘家不情不愿还很害怕，每个都哭得难过。
哪家孩子不是捧在掌心里宠的，这件事捷飞做得太任性，她有些不高兴，只能让捷飞把人送回去。
后来，洛晏和姜寂洲来了。
两个人，还是一对有情人。这一次，洛晏没哭，还是个很爱笑的姑娘。
她觉得或许人生能圆满了。
有孙子，有孙女，还有孙女婿。
天下最好的孩子，都在她身边了。
李老太太目光看向那棵银杏树，这应该是她的孙女送来的福气。
那一百四十个春天，太孤独太难熬了。
那个孩子听见了。
李老太太觉得她该去陪陪那个孩子了，她有好多好多幸福的话能说。
她又再次摸了摸三个人的脸，最后叮嘱了捷飞一句，语气无比放松释怀，“奶奶在厨房里给你偷偷藏了一碗白糖花生，记得饿了去吃啊。”
“那碗花生很多，跟囡囡和姑爷那一碗一样多，你别顾着自己吃，分一点给魏小姐……”
捷飞已经哭不出声了，只能不住地抱住她膝盖点头，红肿的眼睛埋进老人的衣摆里，反反复复地嗅，想留住这个气味。
还有神器，老太太满怀信任地看着姜寂洲。
她知道这个姑爷是个值得信任的人，囡囡喜欢他，他的人品就可以相信。
傍晚柔和的风，吹进来，逐渐拨开云雾驱散黑暗，一缕漂亮的夕阳落在四人身上。
老太太安安静静拥着三个年轻人，缓缓闭上了眼睛，唇角挂着一个柔和的笑容。
银杏树枯萎了。
枝干慢慢变成了黑色，那些碳迹慢慢剥离，一簇火苗从内部烧了出来。
洛晏看到盒子里那些银杏叶也一同化成了灰烬。
那些被困住的记忆，被放了回去。
贺长翊一行人远远看到那些村民尸体慢慢化成了银杏叶，被风着飞向自由的天际。
古老的银杏树仿佛一位优雅又温和的舞者，在生命最后的华章中，选择了最为壮烈的方式谢幕。
熊熊烈焰慢慢吞噬着苍劲的枝干，将老人曾经所有的执念灼烧为缕缕轻烟。
金色的叶片，如同获得了自由的精灵，挣脱了枝头的束缚，化作漫天飞舞的金色蝴蝶。
根系燃烧完的灰烬中出现了一只白色的，木头制成的四脚香鼎——长生鼎。
长生的束缚结束，那群蝴蝶在漫天夕阳中翩翩起舞，身影消散在天际，永远的获得自由，再没有什么能困住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