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梨花白雪(四)(2 / 2)
姜寂洲知道这条命本就是茍且偷生才得来的,他不敢再透露半点想杀人,不听教诲,顽固不化的心思。
姜寂洲这个名字是范危为他取的,但范危不许他告诉其他人只要他记住。
范危是个怪人,从不在其他人面前这样喊他,就算是在贺渊的面前也一次没有过。
所以就算他有了名字在其他人看来,依然是个无名的怪物。
范危其实对他不错,没人的时候总是亲切地喊他阿姜,他赌气一次也没应过,老头还是锲而不舍的喊。范危教了他很多没什么用的花里胡哨的法术,他也就为了气范危乱七八糟地学。
为了捉弄范危,他用得最多,学得最好的就是变换容貌那一招,但每次都被范危识破,只是范危总能不厌其烦的陪他玩。
其实想想,他待在范危身边是他最任性,也最像小孩子的时候,可惜好日子不长,后来有一天,范危出远门给他准备了很多吃的,他那日跟范危赌气,没送范危。
谁知范危出了这趟远门再也没回来,他一个人在门口等了十天,从生气等到期待再到失落,等来了贺渊。
贺渊说范危仙逝不在人间了,那是死了的意思,贺渊说得很委婉,但他就是知道。
范危抛弃他了。
贺渊给他取了新名字,镜尘。
他虽然尊敬贺渊,但贺渊也没见过他的脸。范危走了,就再也没有人见过他真正的容貌了。
天门剑宗只有镜尘,没有阿姜了,也不会再有人叫他阿姜。
他其实很后悔,也为范危偷偷烧过纸,也很没骨气为范危掉了两滴眼泪,但想到不会有人知道,他也无所谓。
再后来,他被拔出灵骨又被丢到弱水水牢时,他为了活下去冒险借着妖龙黑气重塑了一副骨头,彻彻底底成了一个人人嫌恶又恐惧的怪物。
被弱水和妖龙黑气一同折磨,他有几次都觉得自己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幸好上天眷顾,贺渊放了他。
离开天门剑宗,他成了个无名无姓的怪物。他用范危取的名字——姜寂洲。
那招遮掩相貌的障眼法他再没用过。
他终于深刻地记起,范危念叨了一遍又一遍的那句酸溜溜的诗: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形单影只的鸿雁遭遇不幸,惊恐不已惶恐不定,在寒枝间飞掠,拣尽枝头不肯栖息,只好落宿于寂寞荒冷的沙洲,度过如此寒冷的夜晚。
范危活着的时候,念叨这句话,他总觉得范危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抛弃他才这么说的。所以他不喜欢。
谁知用这个名字用了这么长时间。
“我和横焰下山后,曾为了能尽快复仇急功近利,凑了钱买了一块濯灵白玉。我方才知晓,当年,他们杀了梨花灵族之后,还不罢休。尹隆收走了所有族人的魂魄,把那些魂魄锁在玉中,炼成了濯灵白玉,流传江湖。”
梨花灵族能集天地灵气,没了修为,没了灵骨,魂魄依然要被压榨干净。
压抑了这么多年的仇恨在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再也压不住了了。
有了一点灵力和修为,他就开始不顾死活地杀人了。遇到她之前死在他手上的人没有一百也有五十,只是那些小门派没能引起什么风波。
那些年比不得现在,妖魔猖狂,没有本事和名气的门派一夜之间销声匿迹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但渐渐的,杀得人多了。他开始觉得一剑就要了人的性命,没什么意思了。
他想他大概要疯了。他生出了玩弄仇人的心思,要像猫玩弄老鼠一样让他们绝望,压抑最后痛苦的死去。
可是他受过贺渊的教导,也得过范危的真正的关爱。他真的期待哪一日不幸或者幸运的死去之后,见到范危的时候,范危不会失望。
又因为如此,他又希望自己能有点人性,哪怕一点也够了。他杀人杀得很克制,只杀仇人,若是有些人没熬到他寻仇的时候,他也不会丧心病狂地把人挖出来的鞭尸,虽然他有过这样的心思。
他觉得自己完全是个伪装起来的怪物,他早就不知道自己原来是什么样子了。
人不人,妖不妖,说良知尚存也可,说杀人如麻也行。
他只知道脾气好,多笑一笑,就会有人犯蠢觉得他手上染不了血,最后要死了还会反复求饶的模样很有趣。
所以,他也爱笑,他比其他人还爱那种如沐春风的笑。
他想过成为范危一再希望的那种君子,却又因为仇恨扭曲不得不杀人染血,欺骗背叛。就这么矛盾撕扯,他也忘了该是什么样子。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死气沉沉,腐朽得令他自己都作呕。
可是,他遇到她了。
她也是个很奇怪的人。
她的身上有种奇怪地活力,灿烂的生命力。
她太好,也太鲜活了。
让他忍不住恐惧又想亲近,靠拢,占有。
渴望她的喜欢。
渴望她的着迷。
渴望她忽略他的卑劣与不堪,记住他能给的那些微不足道的好。
在她第一次表现出在乎他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自己又重新活得像个人了。
过去那些昏昏沉沉的日子终于过去了。
如今,他愿意坦诚所有。
大片的霞光透过狭窄的窗口落在两人单薄的身影上。
女孩抱住少年的脖子,盯着他的眼睛,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忍不住埋在他肩头,痛哭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