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梨花白雪(十二)(1 / 2)
第190章梨花白雪(十二)
天边刚露出一抹昏暗的白色,漫天的星星逐渐被云层束缚吞噬,沉沉浮浮之后身形消散在晨起的大雾中。
洛水的黎明,很安静。
“咕噜——咕噜——”
一道沉闷缓慢的声音在大雾尽头响起,还伴随着凄然哭泣的声音。站在客栈门口的小二刚倒完水,也忍不住伸长脖子往声源处看去,想瞧瞧这怪异的声响是哪里发出来的。
那声音越来越近,客栈有客人已经打开窗往外看,
“谁家这么早推车轱辘进城来了?”
“这么吵……”
洛晏四人正在吃早点,近来她觉得甜味有些爆炸,所以她点了一碗苦瓜汤降火,她喝得专注,没注意外头的声响。直到系在腰上的芥子袋掉落在地上,弹了两下。
芥子袋的颜色和几人当前身上的衣服不是一样的颜色,突兀得很。她眼疾手快地捡起来捂到怀里,随即头埋下一些打开芥子袋偷偷看了一眼,她擡起头时眉梢皱了一下。
是引魂灯,罔像很乖,那就是红柳娃在动。
洛晏想到现在还不是吃药的时间,她拍了拍引魂灯,安抚了一下红柳娃。
赵子衿擡起头,“怎么了?”
洛晏想了想道:“红柳娃有些躁动,应该是饿了。我快点吃,待会儿带他到房间放放风。”
“他应该是有些闷了,昨晚只让他出来晃了半个时辰。”
贺长翊手紧了紧嘴上的络腮胡,然后滑稽地撩起喝了一口豆浆,才道:“洛晏,你把他给我带两天吧。在洛水就放他出来,你和姜兄这几日照顾他辛苦了,换我和子衿照顾两日。”
红柳娃虽然还是有些怕贺长翊,但被向融救了还是好几分,至少现在看到贺长翊不会转头就跑,他不怕赵子衿,这样也还好。
赵子衿也道:“我也觉得这样比较好,他反反复复被收进引魂灯,会影响斩厄刀的判断。我想把他留在身边,以便知道斩厄刀的反应是不是因他而起。”
“昨日有几个时段,斩厄刀动了,但时间很短我无法确定。今日我们要查探洛水,这样不太好。”
这样显得洛水像有妖又像没有的迹象不利于他们查探情况。
洛晏想想也觉得有道理,和赵子衿进了房间。
再开门赵子衿已经牵着一个穿着粗布短衫,表情怯生生的小孩走出来。老板狐疑地看着三人,赵子衿递了一锭银子过去,老板立刻笑眯眯换了一副面孔,
“小公子和你们夫妻长得真像!夫人福气真好!”
赵子衿唇角勾出一个笑容,不咸不淡,从善如流,“嗯。”
洛晏再次感叹金钱能扭转乾坤,赵子衿贺长翊红柳娃都不是一个物种呢。今日他们的衣服和昨日的一模一样都没换,昨日这老板还嫌他们寒酸眼神都不屑给他们。
赵子衿没再说什么,一手揽着洛晏,一手牵着红柳娃走下楼。
红柳娃有些焦躁不安地看着贺长翊,还是有些害怕,贺长翊没强迫他,只是把刚买的馒头推到他面前,再给他盛了一碗热腾腾的粥。
“小娃,吃吧……”
“咳——”洛晏忍不住呛了一口苦瓜汤,笑得前仰后合倒在姜寂洲怀里被自然得扶住,“哈哈哈哈……你管人家叫什么?”
贺长翊和红柳娃脸色都变得很怪异,红柳娃跟着尴尬起来,这诡异的称呼成功将他害怕的情绪驱散了一些。
赵子衿眉梢一弯,忍不住笑起来,她摸了摸红柳娃的头,往他手里塞了一个馒头。
贺长翊挠挠头,做着和自己现在打扮很不相符的动作,老小孩一样。但看到赵子衿的笑脸他也忍不住跟着弯起唇角,嘴上不肯认输,“洛晏,笑什么笑什么?我这不是想显得亲切些,不想他怕我吗?”
“叫小柳小红都比这个好吧?哈哈哈……”洛晏无情嘲笑,“这听起来多怪啊,你让他怎么答应?”
贺长翊捋了捋胡须哼哼两声,“名字是个代号而已,不重要吧……”
话是这么说,但他还是看向红柳娃,放轻声音哄小孩,“你喜欢哪个名字?选一个吧,方便我们称呼你。”
“小娃?”
红柳娃埋头。
“小红?”
红柳娃埋头。
“小柳?”
红柳娃擡眼看了看他,嘴巴里还塞着一块馒头,轻轻点了点头。
贺长翊擡手小心翼翼摸摸他的头,“那这段时间,麻烦你了,小柳。”
红柳娃没再说话,默默吃起来,只是过了一会儿,他擡起头呆呆地看着外头,仿佛外面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
四人也跟着看过去,客栈门口已经站了几个人,挡住他们的视线,还有人正跑出去人声逐渐喧闹起来,突然两三道红色的身影在人群中飞快掠过去。那颜色和周围百姓的衣服明显不同。
“那是……”贺长翊皱眉回忆,觉得那些衣服在哪里看过,但又想不起来。
姜寂洲眉梢压了压,“是长虹宗的人。”
赵子衿点头,“确实是,他们的道袍和风芜那两个长虹宗的弟子一样。”
上次长虹宗弟子下葬时,贺长翊都还没醒来,只在刚救起那两个人看过一眼,印象自然不深刻。
随着长虹宗的弟子跑过去,后面又跟上几个其他门派的人。
他们被人群挤着往前,逐渐嘈杂的人声淹没了他们的声音,明显前面已经被堵住了。
赵子衿眉梢凛起,起身往外走去。红柳娃不安地跟着站起身,手被贺长翊牵住,“我带你走,这样不会走散。”
红柳娃擡眼看了看洛晏,洛晏点头。
那只小手小心翼翼握住了贺长翊的手。
五人挤入人群,街道上的人流显得格外稠密。贺长翊怕人太多会踩到红柳娃,手一擡托住他的腿,把他抱在怀里,红柳娃的视野变得清晰无比,他急切地指着前面,“那里……在那里……”
他们被挤过去好不容易到了人群内环,隔着两圈修士终于看清被围起来的一片空地中的情况。
一个五尺壮汉推着一辆板车,停在人群中。板车上铺满稻草,躺着两具尸体被白布盖着,只露出两双脚,一男一女,一大一小,都穿着灰扑扑的农鞋,鞋底的泥污还没有掉落。
壮汉光着膀子,身上的肌肉已经变成红色,汗水和血水细密地从上面滑下,让他推车的动作有些打滑。他长得极为壮硕,一张硬朗的国字脸,方方正正,本该是凶悍的长相,此刻眼睛却肿得像是核桃一般。
他在忍耐着哭泣,有些无助,擡眼看向围在周围的百姓和修士。突然扑通一声狠狠跪在地上,铺满鹅卵石的街道像是磕断他的膝盖,骨头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嚓声。
壮汉还没说话,就先趴在地上对着所有人重重磕了三个头,他动作太快其他人根本来不及阻止,等他再擡起头时,脸上已经被涌出的新鲜血液染红,他的模样显得异常骇人,若不是现在天快亮了,夜里恐怕有人会尖叫出声。
当然,现在也已经有人尖叫了。
一个红衣修士上前想将人扶起来,壮汉却泪眼汪汪地看着他没有起来,猛然又磕了一个头,这才绝望地发出沙哑的声音:
“救命!求诸位道长为我伸冤!”
他伸手小心地掀开白布不想惊扰“睡”着的两人。
随即他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眼泪大颗大颗滚着鲜血滚落下来,吐字极为艰难,一字一顿像被扼住了喉咙,
“求诸位为我死去的……妹妹妹夫主持公道!主持公道!”
哄闹的人群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直直落在车上的两具尸体上。贺长翊身体一僵,眸光里全是难以置信,他几乎是一眼就认出那两张灰败发青的面孔。
不止他,洛晏他们也认出来,几人眸光瞬间停住。
躺在板车上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身上所穿的这身衣服原本的主人,郊外那对收留他们的淳朴农户夫妻。
分明前昨日夫妻两人还微笑地和几人道别,拿着银两不知所措,小声祝福他们一路平安,现在却毫无生气地躺在板车上,再无一点生息。
事情突然得像一只箭射进几人心脏里。
壮汉哭得不能自抑,一遍又一遍痛骂自己的无能,有人认出他是洛水最厉害的柴夫,吴老大。他不与夫妻两人一起住,是常待在城里接活,隔几日才回去,没想到竟然是因为这个,才没能见到妹妹的最后一面。
一个老太太哀叹,“他一次能扛五百斤生柴,谁不知道,放眼洛水根本没谁敢欺负他妹妹妹夫啊!”
平时运柴火的板车,如今运的却是他妹妹妹夫的尸体,所有人都唏嘘不止。
“造孽啊,这小夫妻两人在城郊活得好好的,能跟谁结仇,谁能这么歹毒杀他们?!”
怜惜的哀叹,无奈,一点点在人群中蔓延。
“太恶毒了!这还有天理吗……”
“可怜……可怜……”
几个修士见状,大声安慰,“兄弟,你只管说,这是怎么一回事?我们定不会饶了凶手!”
吴老大,顾不得形象擡起粗粝的手掌摩挲了脸上的血和泪,从板车地下掏出一个包袱。
他肌肉颤动着,恨恨把包袱砸在地上,本就绑得不紧的包袱松散开来。
一具黑黑瘦瘦的尸骨蜷缩着躺在一件脏污的白色衣袍上,毫无保留袒露在众人面前。
洛晏眼睫压下来,手指蜷起攥住姜寂洲的手。这一刻她终于明白红柳娃刚刚看向屋外的原因,他可能是感应到这件事了,才这么躁动不安。
贺长翊没动,手用力按住挣扎的红柳娃,红柳娃眼里续满泪水,最后埋头在贺长翊肩头委屈地哭出来,眼泪打湿了他的肩膀。
赵子衿垂下眼,挡在贺长翊和红柳娃面前,拍了拍贺长翊的手,既是安慰他,也是提醒他不要冲动。
周围也不乏孩子的抽泣声,他们才显得没那么突兀。
那是小萝卜的尸体,他们亲手埋下去的尸体被挖出来。
此刻小萝卜被扔在地上,像块破抹布一般趴在那件衣服上,骨节已经断裂得不成样子,几乎不能拼回去。
小萝卜身上的衣服遮不住背脊露出一道沟壑般的伤口,他被迫以一种扭曲的姿态面对众人。
赵子衿看到衣服的瞬间,已经察觉不好。不巧的很,那件衣服是贺长翊的,天门剑宗的道袍。那日贺长翊愧疚,小萝卜虽然不是死在他手上,也不是死在天门剑宗弟子手上,但也有天门剑宗的责任,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用道袍为小萝卜垫一垫,希望小妖怪能躺得舒服些。
已经有人眼尖注意到了衣服,走上前去查看,他们一定会看出来是哪个门派的道袍。贺长翊是呆滞的,悲哀的,整个人像是静止一般盯着那对夫妻。
吴老大嘶哑着开口,“他们夫妻两人这些年是一点恶事也没做过的,没想到最后却落得这样的结局……”
他愤恨地盯着小萝卜的尸体,“老天爷不公!不公!”
“这妖怪都能得安息,好好下葬立碑!他们夫妻何其无辜,要落得这样无人收尸的下场!!若我没有回去,他们不知还要在冷冰冰的地上躺多久……”壮汉的头狠狠磕在地上,都哭不出声音,“求各位道长为他们做主!”
他把几张画像从妹妹尸体上拿出来放到面前,上面占满了褐色的血迹但掩盖不住任何东西,但有人已经认出这是谁的画像。
“天哪!这不是贺长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