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万山雪(一)(2 / 2)
谢愈手中那杯斟好的水一时竟被此言,所被惊愕地递不出去。
六年,史馆,诚太子殿下。
每一个,都是丢中水中能激起千层浪花的字眼。
“张娘子,你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谢愈盯着她,到底是仍不相信般地追问了一句。
张家的这位娘子,可是和诚太子殿下没有什么瓜葛。
怎么会忽然找上他,求个故去之人的真相。
“妾当然知道。”张诗柳手扣住案沿,这声不轻不重地响动也未能收束住她压不下的情绪,“谢给事不若猜猜,都有谁,快在这六年的假话中骗过自己。”
谢愈脑中忽而想起的,是李知的话。
阿九曾说河间王以故太子之死为筹码,拿捏圣人。
而故太子的筹码,正是文征使君。
见谢愈的面上表情仍是考量之色,且似乎仍是半信半疑之样,张诗柳便低低一笑。
“妾敢言,只怕谢给事,不敢听。”
而无风内室,李知独立在那儿,却觉得心中有风呼啸而过,快要折断劲草。
史馆……
她记得自己曾以故太子之事问过刘欲。
史馆里头所记载的各处传报,会有纰漏吗?
李知只记得,那时的刘相,脸色并不好。
她死死扣住高案的一角,只觉身也在发颤,正如张诗柳所说,她才是那个不敢听之人。
隔着一扇门一卷帘,女娘的话稳稳地落入李知耳中,顿时如火星子般炸裂开,烧得脑中嗡然。
“三镇使君文征,礼部尚书刘欲,可是亲历亲谋之人。”
谢愈手中的杯盏,因这话差点飞斜洒出,搁盏声顿然,他才稳住心神开口:“张娘子,我得知晓证据才能帮你,若无证据,这话说出来恐扰人心。”
“我来此,原是抱着谢给事一定会应下的心。”张诗柳擡目,“可现下,观郎君反应,我却有些踌躇。”
“不管我手中的证据是真是假,可要判之事加在一处,却不是人人都敢言。”
“我虽督查过些许案子,但无证据的事谢某干不了。”谢愈扯唇,猜不透这位张娘子的来意,听她后言却忽而话锋一转,“朝中之臣众多,张娘子若不信在下,何苦要偏偏选上我告诉这些事?”
案前的女娘忽而沉默。
屋中静了瞬,扶回垂着头只在旁听着,一门相隔的李知也正屏气,唯有那女婢所戴帷帽飘动,可人却屹立不动。
张诗柳深吸了口气,似是翻找出太多伤身的记忆,以至于启齿之时,垂落的睫羽也颤动不止。
“因为谢郎君的骈文,万山载雪,也愿抚之。深埋雪山下的错冤事,再难也要让它重见天日。太子殿下,也曾说过这句话。”
她目中温情又悲凉,“我想郎君和他一样,都是很好的人,这样好的人,他却已经深埋了。”
谢愈掌着茶盏的指节用力,心中骇然,“敢问女娘,和诚太子殿下是……”
阒然屋中,传来一声低语。
“他于我”
“是恩人。”
张诗柳笑着垂目,朦胧眼底复又被她硬生生压回去,再擡头之时,坚定对上谢愈的眼,“谢给事可敢应下此事?”
“郎君若应下,证据妾悉数奉上。”
可如今,却轮到对案之人沉默了。
谢愈,久不敢言。
窗外连雨簌簌,砸在檐地的声音都越发清晰,而屋内所待之人的应答久未落下。
张诗柳垂下眼,心中扯笑,只欲拿帷帽起身,无非押错了人,白费了些口舌。
而帘帐之后,蓦地传来一声响动,随即是门开步行。
蓝衫漂浮,李知就这般豁然出现在四人眼中。
她移目,与微讶的张诗柳相视。
“张娘子,此事,我可以帮你。”
谢愈一瞬地起身,目中忧虑早已是难掩,未说得话全都隐在了眼神中。
若此事以李知口中相禀,便是冤屈,她也少不得跟着挨骂。
再者,不提刘欲,只说此时独领三镇的文征,圣人若真将其斩了,河西又该怎么办?
张诗柳因李知的话而微微失神,她一时也忘了在意,在宫里头的李学士会出现在谢郎君屋中,只那一句相帮,便让她掌案而起,“李学士……信我的话?”
“我信,爱欲恩情,向来鼓舞人行得更远,也行得更难。”李知已踱步至她身前,温声言:“张娘子,你很有勇气了,我愿意帮你。”
张诗柳的藏于衣袖中的手颤动起来。
“柳娘。”她朝旁唤了一声。
只见从松斋客下便一直未露面的女婢,登时摘下了帷帽。
李知盯着她的面容,一怔,“徐柳。”
“竟是被张娘子救下。”
徐柳眼眸间惊愕,她自是认出了这位女娘,是那日河间王府上跟在圣人身边的女官。
也是逼得王爷与圣人生隙的人。
她飞快地低头,藏住情绪,只叉手于前恭敬地行礼。
“李学士认得柳娘?”
李知移开目接话,“有过,一面之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