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红之川(16)(2 / 2)
他仰望着身前这座以金塑像,雕刻精美的神像,面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
神像立于莲花底座之上,面色悲悯,低垂眼眸,任何人立于神像之前都会产生一种,神明在温柔注视自身的错觉。
柳揆也不例外,只有在福娘子神像之前,他才能够感受到一时的心安,将神祠之外的纷纷扰扰忘得一干二净。
好像,他已经被神原谅,并未犯下任何过错一般。
好半晌,柳揆才略微动了动僵硬的身躯,将视线放到桌暗上供奉的一把宝剑。
这把剑剑身长三尺二寸,剑鞘古朴无华,鞘身只刻着两排祥云纹样,其上布满被利器所伤的裂纹,能够一窥它曾经历过多少风霜,唯一令人眼前一亮的,是长剑剑柄上,镶嵌着的一颗血红宝石,在暗室中,也闪耀着熠熠光辉。
他深呼一口气,闭眸沉思,口中喃喃道:“来了……”
柳揆回想起三十年来的点点滴滴,竟一时不知错从何起。是阿絮被逼坠崖?是他被野心驱使,将父亲哄骗至滏水畔使他被蛇妖所杀?是他面不改色将父亲之死嫁祸给水匪?是他暗中拉拢江湖人士,向族中耆老们起誓将功赎罪,将噬主的水匪一举剿灭,自己成了水匪实际的掌控者?
是他假托福娘子,让阿絮重新回到家族,然后在漫长的时间里,踢开所有绊脚石,成为柳氏的当家之主?还是他放任蛇妖一次又一次更加血腥的要求,为它送上一条又一条人命?
柳揆自嘲一笑,或许都不是,他的错来自更早,就在他对自小所见的一切视若无睹之时,就已经埋下了祸根。
他感受到那位被他放任自流,保持清醒十多年的老者已经来到神祠前,轻声一叹,站起身,最后对着福娘子神像俯身一拜,然后拿起神像前的宝剑,转身离去。
“我们现在怎么办?闯进去?”王延悄声对身旁的胡先生问道。
“我进去,你先在外等候。”
胡先生此时已经平复了初闻孙女被抓的担忧之心,他明白事有轻重缓急,现在必须要做的,是杀了柳揆。
“等等,有人出来了。”胡先生侧耳一听,突然道。
王延显得十分紧张,他下意识握紧“南斗司”令牌,胡先生示意他躲在暗处,王延视线扫过四周,迅速掩藏身形,沉默看着神祠大门缓缓从里被人推开。
一位面容儒雅,身形瘦削的中年男子从中走出,他一身暗紫长袍,玉冠束发,虽鬓角斑白,却并不显老,反而衬的他气质出众。
男子手中还拿着一把未出鞘的长剑,但他看起来并不像江湖人士,反倒像是高居庙堂的儒臣。王延奇怪这样的人为何会出现在神祠?那个恶毒的柳揆又在哪?
“柳揆!”胡先生低声轻呵。
王延闻言十分惊讶,这就是柳揆!?与他想象中的面容没有一点干系。
“你终于来了。”柳揆好似并不奇怪胡先生会出现在此处,并且表现出自己一直在等待他的模样。
胡先生看不懂柳揆究竟想干什么,他站在原地,冷冷看着柳揆缓步踏下石阶,朝他走来。
“我知道你想杀我,但是此等美事,还是不劳烦你了。”行至胡先生不身前不远,他停下脚步,站定,然后将手中长剑横在身前。
见他做出这个动作,胡先生与王延都心生警惕,气氛一时间剑拔弩张。
柳揆却突然笑了,他很轻松地宽慰胡先生:“别紧张,我可不会使剑。”
他说着,手上动作并未停下,缓缓拔出剑刃。与古朴无华的剑鞘不同,这把长剑剑刃只略略露出一点,便让人心惊于它的不凡。
“锃——”
清越之声响起,宝剑出鞘,陵劲淬砺,气势逼人,剑身通体赤红,同剑柄之上那颗血红宝石互相辉映,周身流转着盈盈精光。
好漂亮的剑。王延掩藏在一旁,注意力全都放在柳揆手中那把宝剑之上,因此并未注意到,自己手中的“南斗司”令牌,也隐隐泛着暗沉沉的光芒。
“这把剑,今后就交由你保管了。”柳揆没有给胡先生问话的机会,自顾自安排着:“或许你拿着它,它才能找到真正的主人。”
“至于我……”柳揆的目光在剑身上流连忘返,他似乎很喜欢这把剑,“能死在这把剑之下,也算死得其所了。”
他说完,便扬起持剑之手,在胡先生与王延惊讶的目光下,剑锋对准自己的胸膛,狠狠地扎入心脏。
剑尖轻易便刺穿了柳揆的胸膛,他咽下喉间溢出的鲜血,仍然握住剑柄,毫不犹豫的将剑拔出。
这下柳揆终于站不住了,手中剑落到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他嘴角渗出血痕,仰头望向滏水的方向,轰然倒下。
王延完全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从暗处来到胡先生身侧。胡先生沉默了片刻,来到柳揆倒下的地方,见他双眼迷蒙之际,嘴中还在喃喃着什么。
于是半跪俯身倾听,好半晌,才听清他在说什么,胡先生不解其意,只隐约听见阿絮两个字。
柳揆还是死了,胡先生有些沉默,他捡起地上的宝剑,横在眼前,不知在想些什么。王延不知所措的挠挠头,想起手中的令牌,于是上前想要将令牌物归原主。
他刚刚擡起手,将静静躺在掌心的令牌递出去,神异的一幕发生了。
令牌与宝剑同时微微颤动,王延与胡先生相对而视,将两物靠的更近,唰的一下,王延掌中的令牌竟化为一道流光,落入宝剑剑锋中。
宝剑仿佛就此活了过来一般,脱离胡先生之手,冲天直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赤红流光,朝滏水方向奔去。
转瞬之间,长剑便来到此行终点,滏水仍然是一片绵延不绝的冰川,长剑不曾停下速度,反而以一种势如破竹的气势,凿穿冰层,一头扎进了金梭红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