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舞(2 / 2)
哎呀呀,是你们太平县衙内部有什么龃龉?那我可不能往枪口上撞呢。
一番心理写照明晃晃的从青年的神态表情中投射出来,可他开口的解释却敷衍到狗都不信:“啊,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县尉身系要务,罗明府岂能事事都让您操劳呢,小人就不打扰县尉了,先行告退。”
看着赵执春风得意,仿佛即将迎来人生大机遇的背影,徐新在原地站了会儿,冷着脸去见罗齐中。
罗齐中见到徐新,顺口说了腊八施粥的事情。
徐新的脸色已难看到无以复加:“赵执这厮没少坏我们的事,大人何以如此信任他,连腊八施粥的事情都交给他去处理?”
这话完全不出罗齐中所预料。
“我为何信任他?这是信不信的事吗?赵执再坏事,至少他脑子机灵,懂得审时度势,知道背靠大树好乘凉,人家卖力救人博取信任的时候,你们在干什么?你们还纵着曹虎那群混账东西在为非作歹。”
“屈觉得是在给本官擦屁股?可你也不想想,本官处理曹虎,那也是在给你擦屁股!如今风声这么紧,还敢为非作歹,这不是嫌命长是什么!?”
罗齐中一提到这个就火大,直接揪着徐新骂了一刻钟之久,旨在让徐新明白,他手底下这群人如今是最大的麻烦,如果再不严加看官约束,日后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曹虎。
大棒子打完又给颗小枣子,罗齐中老气一叹,告诉徐新,他本想过等自己升调之后,破格提拔他做这太平县的县令,如今对他严格些,也是希望在自己走之前,把自己在任期间的事情都处理好,一些规矩也都立好,等徐新接手的时候,会更加轻松。
罗齐中固然是苦口婆心,殊不知徐新在他开口的那一刻,领会到的却是另一重意思。
罗齐中的每一句话都将他和里那个低贱的地痞无赖,无论他为衙门的公务操劳多少心血,为罗齐中干多少私隐的脏事,他始终不曾越过门第阶级,真正的和这些朝廷命官勋贵之后站在一个队伍里。
……
罗齐中将腊八施粥的重任交给赵执来操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对赵执的考验,也是赵执“投靠”罗齐中的投名状。
所以罗齐中不止不会出钱,届时太平县衙门有没有足够人手支援都得另说。
摇人难不倒赵执,当日唐家别院收工之际,赵执提了几只烧鸡去慰问兄弟,顺便宣布了一下招工之事。
太平县腊月初八设棚施粥需要人手,一个人五十文,单日工钱算下来比唐家别院的还要高,包两餐粥,要做的就是施粥以及维护秩序。至于当日别苑的活儿,他会和唐家商议赞提一日,以便大家去河西帮忙。
活儿是好活儿,可有人稍许迟疑。
没听错的话,大哥说的是河西,既然是临县的事,自然有临县衙门去忙,怎么上他们这儿招人了?
跟着赵执混饭吃的,都知道赵执和河西那帮人的过节,他们跑去河西,真的不会有问题吗?
赵执将大家的迟疑看在眼里,没有过多解释,倒是詹壁虎反应快,直接大声点破众人心思。
之前是谁说大哥自己有赚钱的门路不想着兄弟们的?大哥分明是一有赚钱机会就念着大家。
太平县不会天天施粥,一天五十文的工作也不是日日都有,都快要过年了,不想着怎么多攒点钱把年过硬气,一个个不该想的整日胡思乱想,该你们干的又犹豫迟疑,活该没有发财命!
这话果然见效。
赵执和临县有矛盾不假,但他对着自家兄弟时从不会在口头上煽动挑事儿。
相反,他只会让大家安心干活赚钱为上,脚踏实地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所以跟着赵执的兄弟,对两县的矛盾其实并不敏感,眼下只觉得这么好的赚钱机会,当然是谁有能力谁得手。
再说了,他们打的是太平县官府的名号,临县那伙人还能直接和自家衙门对着干吗?
于是不再犹豫,大家纷纷报名。
詹壁虎扫了眼人数,忽然问赵执:“太平县的人本来就不少,消息传过来,咱们这边肯定也会有人去凑热闹,加上往来的商客,这么多的人扎根聚集,他们想趁机制造麻烦,咱们根本防不胜防,这些人帮忙干活绰绰有余,可要是生了乱,怕是挡不住。”
詹壁虎一句话叨中了重点。
赵执叼着根草,心平气和近乎感叹:“那是肯定会找麻烦啊。”
而望钱来还有一个很担忧的问题:“哥,有个事我刚才就想问了,罗齐中不出钱又不出人,那开设粥棚的场地要不要付钱?米粮要不要自己买?他们的工钱是不是你发?这可不是一笔小钱,你怎么筹啊?”
好得很,又是一记重拳。
詹壁虎和望钱来见赵执嘴里那根草都快被嚼烂了,便知他也在为这两件事苦思冥想,两人不敢打扰,安静等待他思索的结果。
谁知赵执装模作样叹了口气:“只能借钱了。”说这话时眼神还幽幽的扫向身边两个过命兄弟。
詹壁虎一愣,下意识掰算自己有几个铜板的存款。
望钱来直接僵住,脸上爬满“不会吧不会吧,你不会要同我借钱吧”的惊惧。
赵执这才收了逗弄心思,吐了嘴里的草,拍拍二人:“用不着你们操心,办法总比困难多,我有主意。”
……
赶在夜深之前,赵执还得去一趟殷家,罗齐中既然已经松了口,那这边就得尽快筹备好宴席,将人请过来坐下细聊,争取尽早落实经营文书顺利开张。
除此之外,他还有点私心,腊八施粥需要的人力物力不少,预算上还有点缺口,也不知殷家能不能帮忙填一填。
可殷家是生意人,又知道他的底细动机,自会权衡利弊。
腊八施粥有许多变数,他们完全有理由婉拒。
赵执打了一路的腹稿,步子越走越慢,至殷府门口时,对于要不要开口竟生出几分犹豫。
犹豫不过片刻,赵执忽然想起了那夜在自己家中的情景——女管事聪慧机敏,三两句话套出他的底牌,非但没有退却撇清,反而成全了他。
诚然赵执曾怀疑女管事的成全另有目的,但在思考这件事的时候,他还是第一时间想到了殷家,想到了她,甚至猜想如果是她,会不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天色已经暗下,殷府大门紧闭,赵执在外面游荡片刻,鬼使神差的晃悠到了殷府一侧的院墙处。
几次来殷府,女管事都在这个院子里,赵执在心里和自己打了个赌。
从这里翻进去,若女管事就在一墙之隔处,便直接开口,若不在,那就再好好想想。
决定后,赵执醒了醒神,朝两手各哈了口气,一鼓作气起冲攀登,谁知脑袋刚从墙头探起一瞬,一枚暗器便伴着破风之声而来。
赵执先察觉的是暗中人影,本能矮身缩回,紧接着墙头铿锵一声响,盖在上头的瓦片都碎了一角,可想他方才若是无知无觉翻过去,此刻大概已经是一条晾在墙头的咸鱼了。
真是见鬼了,上回他翻进院子在树上呆了半晌都无人察觉,怎么今夜的护院这么可怕,难道因为是t夜里所以防备更严格?
此地不宜久留,赵执刚想撤退,不料巷口两头已有护院举着火把冲过来,刚才发暗器的人也从墙内翻出,稳稳落在赵执跟前。
“误会!误会!我是来找殷管事的,我们认得的!”赵执人还没看清,先开口澄清,等看到面前的人正是常常跟着殷倪的那个冷面护卫,顿时松了口气:“耿兄弟,是我啊!”
我当然知道是你!
耿驰没有因为对方是熟脸而松懈半分,冷声质问:“赵郎君放着正门不走,深夜翻墙,所谓何事?”
赵执自知理亏,可他又不能明说自己跟自己打了个赌才跑来翻墙,于是心下一横,笑道:“耿护院此言差矣,若非与殷管事早有约定,我岂敢如此大胆,你若不信的话,只管将殷管事请出来,一问便知。”
不想耿驰闻言,质疑更重:“管事今日出府未归,你们何来相约一说?”
赵执此刻只想扶额叹息,没想到这女管事人不在场也能将他一军。
赵执也不是吃软柿子长大的,闻言眼一瞪,不可思议道:“她不在?她与我有约在先却爽约出府,还诓我月下三更见!?我懂了,这殷娘子分明还记着之前我捉弄她的事情,在这回敬我呢。”
说着竟不再狡辩,双手握拳朝耿驰伸去,一副破罐破摔的姿态:“罢了,我无话可说,你只管将我当做擅闯民居的小贼看押了,等殷倪回来了,让她亲自来审就是!”
对方如此理直气壮,反而让耿驰迟疑犹豫了。
就在这时,巷口处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发生什么事了?”
话音刚落,更加明亮的火光簇拥着一个穿戴贵气的女子出现在巷口。
赵执定睛一看,心下打鼓。
这位,是女家主。
……
夜色渐深,殷家正厅却灯火明亮,奴仆忙碌,奉茶布果。
陶薇宁正襟危坐,不加掩饰的打量着座下俊朗端正的青年,淡淡一笑:“殷倪常与我提起赵郎君,说你年纪轻轻,本事不俗,人脉广罗,帮了我们不少忙,论理我当设宴款待答谢,没想到你我竟是在这样的场合下初见。”
赵执客气道:“今夜是在下失礼,但在下并无恶意,实在是一场误会,还请女郎莫要见怪。”
陶薇宁摇摇头:“我比赵郎君更了解殷倪,她看似稳重,实则颇有些小孩心性,睚眦必报,若谁惹了她,她定是竭尽全力都要敬回去的。”
赵执心头一动,今夜翻墙缘由纯粹是他胡诌,女家主却顺水推舟,还当着外人的面如此评价自己的心腹,似乎……话中有话,遂不动声色回道:“我见殷管事为人稳重豁达,竟不知她还有这一面。”
陶薇宁露出意外的表情:“赵郎君怎会不知?太平县那夜,你不是见识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