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拨(2 / 2)
这话里含了些龙彪才懂的警告,龙彪看了眼态度和气的赵执,没好气哼了一声,转身坐下。
陶禧也不理龙彪,冲赵执笑道:“他就是这个脾气,赵郎君不要见怪,快坐下用些茶点吧。”
赵执客气应道:“嫂夫人不必这般客气,我与龙哥是老相识了,一向不讲虚礼的。”
陶禧便不再多说,放下茶点后便朝卧房走去,进门前,她回头看了眼龙彪,再次用眼神示意他莫要冲动,先弄清楚赵执的来意。
女人退下,只剩男人们谈事情。
龙彪冷笑一声:“今日怎么不去县衙晃悠,反倒来我这儿了?”言下之意是在告诉赵执,他对赵执近来的动静清楚的很。
赵执:“小弟也听说龙哥近来往码头跑得勤,今日突然造访,没有耽误龙哥的正事吧?”
这可真是个精准的回击,龙彪甚至怀疑赵执是不是知道自己被肖老大晾了几日的事,故意奚落他来了。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赵执随和道:“龙哥,归根究底,咱们之间并没有深仇大恨,我今天不是来给你找麻烦,相反,我想跟你谈笔生意。”
话音刚落,卧房的帘子忽然动了一下。
赵执眼锋微偏,不动声色收入眼中。
龙彪眯了眯眼:“你?跟我谈生意?赵执,你是不是睡糊涂了?”
赵执:“龙哥在太平县多年,什么事情都逃不过你的耳目,所以你肯定知道,近来我正在为罗县令筹备腊八施粥的事情。”
一听腊八施粥,龙彪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
那日,徐新在衙门见到了春风得意的赵执,一番打听下知道罗县令把腊八施粥的事情交给了赵执,气得不轻,可无论徐新怎么劝说,罗县令铁了心要用赵执,给的理由也很直接——
太平县想要成为备受瞩目的大县,少不了钱财的铺垫,所以罗县令一向很看重这些能为县内做贡献的大商。
赵执年纪轻轻却本事过人,轻松攀上了临县的豪商殷氏,不过数日功夫,对方就凭借出手阔绰震惊商市,所以罗县令有心通过赵执来探殷氏的底。
此外,罗县令话里话外也透露出赵执的投靠之意以及他对这个年轻人的欣赏,把腊八施粥的事交给他,是顺水推舟来探一探他的忠心。
可想而知,徐新岂能容赵执爬到自己头上。
所以在罗县令表态之后,徐新立马开始筹划怎么对付赵执,也好几次派人来找龙彪。
放在从前,龙彪肯定就屁颠颠过去了,怀揣着那个遥不可及的县尉梦,任由徐新指哪儿打哪儿,当一把称职的好刀。
可现在,龙彪不彪了,他有了自己的主意,索性让张氏装病几日,徐新找来时,他便扮演二十四孝好丈夫,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以妻子康健为重。就连每日去港口点卯溜达,用的个借口也是妻子张氏病重虚弱,整日念叨想吃海味粥,他去港口是去买海味了。
徐新前脚刚被曹虎的事情打了个措手不及,后脚就被赵执这个急于冒头的竞争对手威胁,他未必看不出龙彪那点小伎俩,却没有多余的功夫浪费在龙彪身上,近几日都没再找他,想来是有另外的打算。
万万没想到,徐新不来了,又轮到赵执来了。
龙彪眼神朝卧房方向瞄了一眼:“你到底想说什么?”
赵执渐渐收了笑脸,语气仍然和乐:“方才说了,我与龙哥之间并没有深仇大恨,大家不过就是为了带着兄弟们混口饭吃。小弟此番贸然登门,是想恳请龙哥,在小弟筹备此事期间,行个方便。”
行个方便,这话也可以翻译成——别跟着徐新一伙来捣乱。
龙彪险些被赵执逗笑了:“你……”
“若我能为龙哥打通肖老大的门路,不知龙哥肯不肯卖我这个人情?”
龙彪愣了愣,眼神下意识往卧房方向瞄了一眼,惊疑不定道:“什么意思?”
赵执微微一笑:“字面意思。”
龙彪虽然急于打通门路,可还不至于几句话就被赵执带偏,他眯了眯眼:“你连肖老大的门路都能打通,还怕办不好腊八施粥?”
赵执应对自如:“龙哥为县尉办事多年,手下的人对您多有信赖敬仰,更明白点说,他们是看着龙哥的态度来做事的。若能为龙哥牵线引荐,从某种程度上说,就是为了让腊八办的更顺利些,这并不矛盾。”
这回没等龙彪回复,一道女声抢先从房内传出:“赵郎君此言差矣。”
卧房的垂帘被撩起,走出来一个清丽标致的女人。
赵执起身:“嫂夫人。”
陶禧走到龙彪身边坐下,也示意赵执入座,然后才说:“小妇人无意偷听,只是有些话不吐不快,还请赵郎君莫要见怪。”
赵执:“嫂夫人但说无妨。”
陶禧看了眼龙彪,眼神温柔含笑,缓缓道:“施粥是善举,赵郎君身为宁县人,尚且愿意为太平县的事劳心劳力,我夫君跟随徐县尉多年,是他的得力干将,若这时候撒手不管,不说外人会如何看待我夫君,单说徐县尉那里,也没法交代啊?”
赵执的表情淡了些。
这一刻他竟很不合时宜的想到了殷倪。
若非女管事与张氏有旧怨,倒是很适合把她诓来帮忙对阵。
短暂分心后,赵执收拢心思。
龙彪这个新妇还挺聪明,若谈话时过于凸显自己所求,难免处于被动弱势,但若拿捏着对方的痛点,便可占据上风。
赵执笑了一声,叹息间语气微变:“我今日是诚心诚意登门,毕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既然张娘子要用这种聊法,那我也不妨换个聊法。”
话音未落,青年眼神骤沉,语气亦沉了下来:“人往高处走,想要出路就得学会变通。我的变通之法是良禽择木而栖,化敌为友息事宁人。而二位的变通之法,就是趋利避害,弃暗投明。”
龙彪与陶禧俱是一愣。
赵执继续说:“太平县是你们的地盘,可今时今日,为太平县衙操持事务的是我赵执,想过原因吗?”
如此直白的点拨,就差报出罗齐中的名字了。
赵执冷笑:“张娘子的话拿捏的十分到位,如果这时候你仍与徐新合力对付我,那我在太平县走的每一步都会更加艰难,但也仅仅只是更艰难,并不是走不了。换句话说,就是原本只需对付一个人就完事,如今变成两个,而已。”
“以龙哥在太平县多年的经营和积蓄,真想转行经营,无非是花点本钱的事,有张娘子这样的贤内助帮衬,总能经营起来。”
“可你显然没有这个耐心,你必须在情势变化之前,尽快通过肖老大的人脉打开水上的商市,给自己铺好后路。”
赵执的每一句话都点在龙彪夫妇心头。
“大家相识已久,一个人为人做派非一两日的功夫就能掩盖,所以龙哥应该知道,我并不好斗,更不喜欢没事找事自讨苦吃。你不是我必须要对付的人,那么利用一笔交易各取所需,趁此化敌为友,多个朋友多条路,何乐而不为?”
赵执眸色一凝:“你觉得你拿捏了我的顾忌,我不妨告诉你,这是交易,也是在救你的命。机会只有一次,我不是来求你,是来劝你,好好考虑。”
龙彪完全听懂了赵执话中深意,脸色煞白。
陶禧虽不至于像他那般反应剧烈,可也忍不住咬了咬牙,极力让自己冷静。
“啊,对了。”赵执神色一松,又变回刚才的和气模样,只是话里暗含警告:“今日这些话,是守口如瓶还是泄露旁人,二位也好好斟酌,毕竟这代表二位选定的立场。”
说罢,t赵执起身准备告辞:“还是那句话,你我并无深仇大恨,若化敌为友能助我日后在太平县更好的谋事,我乐得为你牵线搭桥凿开这条门路,日后互惠互利,也是美事一桩。话已带到,赵某就不再打扰了,告辞。”
看着赵执离开的背影,龙彪和陶禧久久没有回神。
直至一只野猫跳到院子里蹬翻了晒架上的簸箕,两人才反应过来。
龙彪一身冷汗:“禧娘,你觉得他说的是真的吗?背后暗示支持他这么做的,真的是罗……”
陶禧飞快捂住龙彪的嘴,警惕的看了看周围。
如果真的是罗齐中动了杀心,保不齐早已暗中部署了眼线。
陶禧沉声道:“徐新跟着罗齐中多年,现在罗齐中即将高升,徐新是捏着他把柄最多的人,罗齐中想铲除徐新,不是没有道理。”
“那怎么会是赵执呢?他……”
“他和你们不一样。”陶禧厉声打断:“他有本事有人脉,所以能暗中帮宁县抗衡这么久,可就像他说的,人往高处走,康珈不成气候,罗齐中却即将高升,他这个时候有了新的谋划再正常不过!”
“罗齐中看中他的本事,更看重赵执和他的关系干净没有牵扯!不论赵执最后能不能得到罗齐中的信任,至少现在,他是罗齐中借刀杀人最趁手的那把兵器!”
龙彪骇然道:“罗齐中……真的要对徐新下手了?”
陶禧:“想知道很简单,腊八那日自有分晓。”
龙彪:“那我们怎么办?”
事已至此,龙彪的县尉梦基本已经泡汤,陶禧懊恼不已,此刻更是暴躁:“他都说的这么明白了,还上赶着找死吗!作壁上观,隔岸观火,位置都指给你了,你看不到吗!”
龙彪:“那……那我……”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明哲保身,然后就是保留本钱。
陶禧极力稳住:“如果赵执真的能打通肖老大的门路,你跟就就能把新的营生积攒起来。就算现在做不了县尉,只要有人脉和钱,待到时机成熟,一样能买官入仕!所以我们绝不能栽在这里!”
眨眼的功夫,陶禧已经拿定主意。
“你现在去找赵执,关于罗齐中和徐新的问题一个字都不要提,只问打通门路的事!你就告诉他,你想请他帮忙打通肖老大的门路,但必须是在腊八之前。如果我们发现他所谓的打通门路只是糊弄我们的伎俩,那就是断了彼此的路,届时就不是腊八能不能顺利度过,而是大家只能死拼到底鱼死网破。”
龙彪边听边点头,亲自追了出去。
于是乎,赵执还没走远,就被一路追来的龙彪拦住了,两人在隐蔽处聊了片刻,再出来时竟已开始称兄道弟,若非当下的状况两人不便过于亲密,龙彪恨不得握着他的手十里相送。
见完龙彪,赵执转头就去了岸口找肖老大。
没想到,一向与赵执颇有交情的肖老大得知是赵执求见,竟也避而不见。
赵执并不意外,与传话之人耳语几句,请他再跑一趟,对方再回来时,直接领着他上了停靠岸边的其中一艘船,肖老大正在里面等着他。
见到赵执时,肖老大的眼神深了几分,示意他坐下说话。
赵执也不忸怩,刚一坐下,肖老大就发话了:“说说看,你要为我解决什么麻烦?”
赵执翻起一个新的酒盏,先给肖老大满上,又给自己添了一盏:“自然是肖哥并不想受的……无妄之灾。”
肖老大沉默不语。
赵执兀自道:“曹虎的事情发生后,我身在宁县尚且能听到传言,肖哥掌着这片水域,人脉广博,肯定知道的比我多。否则也不会一连多日躲着龙彪这个麻烦了。”
这话属于开门见山了。
凭肖老大的人脉,肯定已经察觉曹虎之死给太平县内带来的影响以及徐新这些人的分化。
徐新再不济也是县尉,掌控着县内全部实务,如果龙彪与徐新离心,他却与龙彪走得近,必然引起徐新不满。
肖老大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可也不想和龙彪明着撕破脸,被动的加入到太平县的纷争中分派站队,索性避而不见。
同样的道理,赵执在宁县混迹多年,现在却跑来太平县搅风搅雨,处在风暴中心,肖老大自然也对他敬而远之。
可赵执一眼看破,甚至明确表示自己是来为他解决麻烦,这就有点意思了。
肖老大认识赵执不是一两日,知道他的为人处世,相较于龙彪之流,他更愿意和赵执这样的人交朋友,甚至不止一次想招揽他入伙一起干。可赵执因为家有高堂需要照顾,水上营生往往十天半月甚至更久才上一回岸,不适合他,所以婉拒了。
这也是为什么赵执此前与太平县水火不融,却还能与肖老大有交情。
赵执诚恳道:“我很理解肖哥作为生意人的心情,麻烦能少就少,不是咱们干不过,是戾气太重不吉利。”
肖老大闻言,沉沉笑了一声,算是认同。
“所以我要说的很简单,我帮肖哥指条路,您这么做了,谁也不会得罪,更不会招惹麻烦。”
肖老大显然动心了:“说说看,怎么做?”
“很简单,龙彪不就是想借您的门路入行试水吗,您给他这个机会就成,凭肖哥在江南水域的资历和人脉,都不必您费力去捧,便是从指缝里漏出的,就足够他们起步受用了。”
肖老大没有说话。
赵执继续与他分析:“肖哥应该听说了,小弟近来得罗县令赏识,未来一段时间都会在这边谋事,可这条路不太容易走,注定会遇见麻烦阻路。”
“这个当口,我向您讨个人情,便能化敌为友,将这个麻烦变得小一点。麻烦没了助力,我就能更快的解决,肖哥的忌惮自然也不复存在。”
肖老大哼笑,犀利的目光将赵执上下一扫:“我看你小子,也像个麻烦。”
赵执随和一笑:“世事多变,谁也料不准身边哪个人何时就成了麻烦,今朝我于肖哥来说,或许是个和龙彪差不多,甚至更麻烦的麻烦,但过了这一坎,兴许我就成了伞,肖哥做水上生意,忌讳风雨,往后哪里有风雨,我便替您挡哪里!”
“再说了,”赵执语气一转,意味深长的暗示:“这人情是我求的,事情是我操办的,日后要露面表态,当然也是小弟我的事情,肖哥不过是这太平县里规规矩矩的生意人,不结党不营私,谁还能拿您怎么样。”
“对了。”赵执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忽然插了个题外话:“肖哥可还记得那日的殷姓富商?”
肖老大眼睛一眯。
何止记得,这两日简直如雷贯耳,殷姓富商一掷千金,好奇阔绰的很。
难怪那日只是运些散货,路资就给的格外丰厚。
肖老大闯荡多年,对人脉的嗅觉很灵敏,从不会放过任何开拓人脉的机会,早就对这个殷姓富商好奇了。
“肖哥有所不知,殷家在北地产业丰厚,此来江南就是想开辟江南物产以哺北地产业,这两日都在琢磨买船的事情了。日后在太平县经营,少不得肖哥照拂指点,小弟先代殷家谢过肖哥!”
肖老大又笑了,这次的笑与此前两次相较随和不少。
“老弟如今都能代替殷家说话了,看来殷家很信任你啊。”
赵执笑笑:“谋生不易,各取所需罢了。不过肖哥日后若有兴趣往北地发展,小弟说不定还能帮您通通路。兄弟朋友之间,不就是相互拉拔么。”
肖老大大笑起来:“你小子这张嘴,不去做买卖真是可惜了!”说着拿起酒盏,赵执立刻回敬。
微微摇晃的船舱内,酒盏相撞,铿锵一声,买卖达成。
……
从山寺回来后,霓璎一整日都留在府中,没有外出。
新送来的信件又已堆满案头,其中就有关于裴文律夫妇的近况。
裴文律原本是沧州司马,近来都在河北一带主持放粮事务,完成后又回到了沧州,所以调任都护府长史的圣旨也是发送到沧州。
按照一般情况来说,裴文律接旨之后,就可以收拾行李,在圣旨规定的期限内赶往沧州赴任即可。
谁知随着圣旨而来的,还有他新鲜出炉的上峰,大都护苏子容送来的书信。
信中表示,此次前往平州赴任道阻且难,苏子容与郎政都是武将,在管理队伍上,讲究的就是t一个整齐与气势。
所以苏子容要求裴文律先赶往长安与大队伍汇合,再一同出发前往平州,甚至规定了在途时限。
须知沧州与平州距离并不远,反倒是与长安相隔甚远,如此一来,就是要让裴文律先反方向去长安,再一路走回来,令原本几日的在途时间直接拉长到二十日。
之前霓璎曾与裴文律打过招呼,陛下选的两位都护府首领都不是好相与的人物,加上文官武将天然的隔阂,裴文律这趟不会轻松。
果不其然,这才刚刚开始,就已经出现端倪。
当然,这些事情并没有出现在裴文律送来的书信里,不过是霓璎从另外的途径得知。
霓璎一边看羊皮地图一边掐算时间,如果这一路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到达平州的日子应该在腊月十一左右。
霓璎指尖轻敲案面,“还行,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