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离(2 / 2)
霓璎低头喝了一口面片汤,“本该昨日递的,可不是耽误了吗。时间不多,只能尽力而为了。”
本以为心照不宣就算坦然镇定了,谁知她能这般无所顾忌的提起。
赵执捏着汤勺轻轻搅了搅面汤。
既然你先提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起来,你昨日是怎么了?”
霓璎:“多贪了几盏酒,发了些酒疯,你没喝多过?”
赵执心道我还真没喝多过。
“那你今日……没事了?”
霓璎坦然看向他:“我能有什么事?”
赵执点头:“行,没事就好。”
他放下汤勺,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来,冲霓璎晃了晃。
霓璎:“什么东西?”
一旁的婢子走过来接过纸条,转身递去给霓璎。
霓璎接过展开,目光一一扫过纸上内容。
端正苍劲的字迹工整排列,一笔一划写出了借钱人有借必还的骨气。
她看向赵执,晃了晃手里的借条:“你一大早找来,就是为了给我这个?”
赵执:“本打算昨日给的,可不是耽误了吗。”
霓璎垂眼,动手将借条折好放在一旁:“行,我收下了。”
话说透了,东西也给了,赵执便不再耽搁,飞快吃完准备告辞:“腊八之前我都没空过来了,你若有事可以直接去青梅巷找我,我不在就找赵老头,我不定时回去,有话他会转告我。多谢你的朝饭,走了。”
“等等。”
赵执驻足:“怎么了?”
霓璎朝他走去,又拿出一个钱袋递给他:“多谢你昨日帮我摘柿子,但买柿子的钱,理当我自己出。”
赵执没接:“也没多少钱,算了。”
“我不喜欢欠人。去掉柿子的钱,剩下的就当耽误你一整日的补偿。”
女管事出手,果然只多不少,格外豁达。
但这份豁达里也夹着一份明晃晃的疏离,旨在让赵执明白,他们之间只有各取所需的交易。
别说是暧昧知己,或许连朋友都算不上。
赵执轻敛的眼底一瞬间藏起许多情绪,擡眼间只剩轻快笑意。
他爽快接过了霓璎给的钱:“管事大气!下回再有这样的好事,记得还找我!”
霓璎看着赵执笑着收钱,点了点头:“当然。”
……
从殷府里出来的那一刻,赵执脸上的笑容完全散去,待走出一段,他忽然捏着钱袋扬手一扔,看也不看的大步离去——
也就走了几步而已,赵执又重新站定。
一番激烈而无声的天人交战后,青年身形一松,携着无尽的妥协与无奈转身,将扔出去的钱袋又捡了回来,边t捡边自我数落。
“有本事扔钱,有本事你办事不朝人伸手借钱啊。人家就是跟你划清界限,谁让你自作多情想那么多。”
赵执紧紧捏着钱袋,手掌被铜钱硌得生疼,他咬了咬牙,把那股从未有过的涩然与失落压了下去。
还有那么多事要做,那么多张嘴等着吃饭,哪有闲工夫为这种事伤感颓废。
赵执,你可有点出息吧。
虽然理智清晰且严厉的告诫着自己,但当他再次走出一段后,心情又发生了些变化。
死缠烂打没意思,可难得有这样的感觉,就此放手又很不甘心。
赵执回头看了眼殷府的方向,自己给自己留了个念头——先专心做事,顺其自然,等把手头这件大事完成再来琢磨那些微妙的感情问题。
他乐观的想,兴许再相处一阵,她会改变态度也说不准。
一番自我鼓励与安慰后,赵执精神大震,掂了掂手里的钱袋,大步朝渡口走去。
……
另一边,从曹虎一事结案后,罗齐中就减少了不必要的应酬,很是认真的忙碌了一阵公务,直到这时候他才发现,衙门上下大大小小的事务,不知何时都成了徐新一手包办。
有些他这个县令拍板定论甚至当场盖了印的事,次日再问时竟然全无进度,追问之下,竟是县尉还没来得及看。
罗齐中起先是震怒,可怒着怒着,又冷静下来。
平心而论,造成如今这个局面的,多少有他自己的原因,地方官衙事务繁琐恼人,若什么都要一一上呈给县令定夺,没有结论便不能施展,那很多事情都会被耽误。
且过去这些年,罗齐中更热衷于敛财牟利,多是与地方商贾打交道,每日的应酬都去不完,哪有闲工夫处理县务。
所以不止徐新,就连县丞高宾都曾被授权可以直接用他的印。
可高宾乃是扬州广陵郡出身的士族子弟,无论言谈举止还是对时政的敏锐度,甚至为官之道,都非徐新这类流氓地痞能比。
如今看来,还真是不一样,不能比。
至少高宾不会在他这个县令还在任时,就急不可耐的表现出取代之意。
有那么一瞬间,罗齐中甚至觉得,若赵执真的有本事将徐新除掉,他说不定还得谢谢这个年轻人。
也是这时候,殷府的邀贴送到了太平县衙,帖子是高宾接的,立马就送给了罗齐中。
果不其然,罗齐中一看日子便皱了眉头:“哪有当日递帖当日就请的,这是什么规矩。”
高宾闻言,倒是提起一件事。
也是从曹虎的事情后,来一直往岸口肖老大那边跑,似乎是想另谋营生。
这本来和殷家的事情无关。
但微妙之处就在于高宾今日刚刚听到的一则传言,说肖老大其实并不愿参与太平县的纷争,所以一直避着龙彪,谁知这时候赵执出面了,也不知他拿出了什么好处,竟然说动了肖老大,眼下赵执正在做两方的中人,要为他们凑局详谈呢!
赵执这小子,以往虽然有本事,可还不至于这么逆天,结合他近来如有神助的表现来看,一切都是在他接触到了殷家之后才发生的。
所以高宾大胆猜测,赵执一定是借助了殷家的帮忙,反过来,他则需要为殷家在商市入场打开门路。
高宾点到即止,罗齐中一下子想明白了各种利害关键。
赵执和龙彪素来不和,现在居然能为龙彪牵线,摆明了是示好,而他这么做,无非打的是个分化的主意。
他知道腊八对他是个考验,先排除对自己不利的敌人,才更有把握办成事情。
给殷家行个方便就等于帮了赵执,也是帮他自己。
高宾看出罗齐中态度松动,紧跟着道:“殷家又是给县官送礼,又是借赵执打开商市人脉,连肖老大那边都接触过了,如此紧张筹备,必定是为了早日开张。
咱们远远观察了这些日子,也该近距离接触接触了,这帖子递的越急,对咱们来说就越占据主动权,左右县中今日无事,大人不如去瞧瞧?”
罗齐中抚着胡须:“行,你安排安排。”
……
几乎是罗齐中前脚刚刚拍板,高宾后脚就派人把这个消息送给了等在外面的赵执。
赵执千恩万谢,不仅又给高县丞送了一份“心意”,连传话的小吏都得了跑腿费。
高宾没想到赵执竟然如此上道,他掂着赵执送来的沉甸甸的心意,学着罗齐中的动作抚了抚胡须,得意冷笑。
徐新从一个地痞流氓一跃成为流内官,已经是破例中的破例,没想到数年下来,竟让他积攒一份无知又可笑的野心。
就算罗齐中高升后会从自己的班子里举荐一人成为新的县令,那也该是他高宾排在前面。
同样是地痞出身,赵执的悟性就远比徐新高,知道县衙除了罗县令之外,便是他高宾为二把手。
若能借此将徐新彻底打压下去,高宾倒是不介意稍微提拔挑拨赵执。
这一头,赵执得了高宾的传信,立马去了龙家。
龙彪今日并未外出,从他选择与赵执进行这笔交易各取所需后,便一直留在家中,名义上是照顾病中妻子。
见赵执登门,龙彪一改上次的态度,热情的将他迎进了屋,陶禧也跟着摆布茶果。
赵执摆摆手:“二位不必客气,我就是来告诉你们一声,肖老大那边已经说定了,不知两位今夜是否有空,咱们和肖老大一起坐下来慢慢聊。”
龙彪和陶禧喜出望外,一时都忘了之前对赵执的质疑。
赵执敏锐的隔开扑抱上来的龙彪,懒得与他虚与委蛇,直言今日还要去忙着筹备腊八,话带到便要告辞,至于他们自己的打算,大可今夜在酒桌上与肖老大详谈。
距离腊八还有几日,赵执现在就带来消息,若是他敢诓骗耍诈,龙彪完全可以回归徐新队伍和他死磕到底。
这样一想,龙彪对赵执的疑虑打消了大半,更多精力都放在了今晚的应酬上。
“龙哥,嫂夫人,小弟告辞。”
陶禧温和一笑:“赵郎君,多谢你跑这一趟。”
赵执敛眸,道了声“客气”便利落告辞。
陶禧目送着高大青年的背影,直至他走出小院再也瞧不见,才缓缓收回目光。